晨曦見曉色,清新怡人。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較之往日似乎又多了幾分熱鬧。行過街頭館肆,不時能見及有百姓神秘兮兮地說着悄悄話。細聽,那悄悄話的聲量也不見輕,只聽得說着:“聽說參軍府上的大小姐,就是前些日子說被人害死的那位,又活過來了!”
“喲,前些時候不還有鼻子有眼的說是被甚麼百戶害死的嗎?怎麼一下子又活了?”
“據說是被參軍大人的仇人擄去了,昨晚上自個逃了回來。那百戶倒是冤枉,險些就被斬了首!”
“可不是?不過這人一回來,罪名也昭了雪。誒,你說那小姐是怎麼逃回來的?”
“聽說啊,昨晚高府請了位道人爲高小姐超度,正超度着,那道人陡然說道,地府之中並無高小姐魂魄,她定然未死。哪知這話剛說完,高小姐就回來了。你說神不神?”
“誒,這道人當真是有神通不成?”
“八成是有的,你說那……”
參軍府上高小姐死而復生的消息沒一日便傳遍了應天府,一下子又鬧得沸沸揚揚,而高府之中更是喜氣盈天。
綠樹成蔭,花架藤廊之下,高夫人頻頻拭着眼角卻又滿臉笑意,拉着“高上雲”直道:“雲兒,讓你受苦了!”
“女兒讓娘擔心了!”“高上雲”微吐聲,嗓音嘶啞。
高夫人聽她說話,眉宇中又露出深深地憐惜來:“你且好生歇養,莫要再多想。娘已將此事通稟你爹,你爹定然會給你報仇。”
“高上雲”眸中泛出盈盈淚花,“女兒讓爹孃操心了。”
高夫人輕拭她眼角淚水,自己眼圈倒卻又紅了,“娘這日子一想到你含冤而死,連心都要碎了。好在你已無事,娘也安心了。”
“高上雲”點了點頭,半晌突又啞着嗓子道:“不知施大人怎樣了?”
高夫人略怔,旋即臉上掠過一抹複雜之色。她嘆了一嘆,“靖儀險些爲你而枉死,幸而你已回來,他也能洗去冤名。可娘一直想不明白,靖儀那晚何以會在你的房中?”
“高上雲”斂眸道,“女兒只記得那晚就寢之後,突有一抹黑影掠入房中,將女兒打暈,隨後便甚麼也不知了……”
高夫人搖首一嘆,甚是歉疚:“娘當日看見你的血衣,而你不見蹤影,靖儀又在你房中,手中拿着匕首,娘只道是他將你謀害了……幸而,現在一切已明。娘已遣人去刑部稟明原委,他當不會有事了。只是難爲他受此一遭冤獄,還罷了官。”且見高夫人神態,聽她語氣,對施靖儀當真是十分內疚的。
“娘,是女兒對不住施大人。”“高上雲”忙勸慰高夫人。“等施大人出獄,女兒再向他陪罪。”
高夫人頗是欣慰:“好,好。雲兒此番回來,似乎懂事了許多。”
“女兒此番一劫,只若再世爲人。以往的許多,便也不想再記了。”“高上雲”眸光清清。
高夫人含笑看着她,慢慢點首。
一個時辰後,刑部遣人來查,見高家小姐果真無恙,隨後便詢及了受擄之事。稱會立即稟明事情,將施靖儀釋放出獄!
守備森嚴的刑部前,守着四名威風凜凜的帶刀侍衛。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着個模樣平平的女子,笑目含淚的望着刑部大門。
倏地,一名着官袍的官員陪着一名二十餘歲的年輕男子走將了出來。端見得那年輕男子劍眉入鬢、相貌堂堂,儘管面色憔悴且有些蒼白,但仍未掩住他的英偉之氣。
官員在門外拱手向年輕男子說了幾句,便轉身走入了刑部之中。
年輕男子着在府階下,擡首望了望豔麗的天際,臉上有抹感慨。倏地,他眼角餘光掃見槐樹下的女子,臉上漸漸露出深深地笑。
巫梨華拭去淚水,含笑朝施靖儀走去。走到一處,二人的雙手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似乎再也不能分開。
不遠處,一輛馬車之中,朱棣放下簾帷,淡聲朝外吩咐:“請施大人前往挹霞閣。”
車廂外一名侍衛立即抱拳領命,朝施靖儀二人走了過去。但將朱棣之請說出,施靖儀神情含訝,巫梨華卻笑着道:“若非王爺與徐小姐相助,你此番難能雪冤!”
施靖儀神情意外的看着她,“梨華,怎麼回事?”
“路上我再與你說,莫叫王爺久侯了。”巫梨華輕笑着,拉住他往另一輛馬車走去。
施靖儀朝停在前面的馬車詫異的望去,卻未能看見朱棣之人。待上了馬車,車伕一揚馬繮,馬車穩穩地離開了刑部衙門。
施靖儀與巫梨華步入畫棟飛甍的挹霞閣之中,小廝將二人引入雅廂,推門便見一位錦袍公子在座,神情淡然,隱隱間卻蘊藏着一股讓人莫敢逼視的氣度。
一路上,施靖儀已聽巫梨華道盡原委,自也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誰。
他朝朱棣深深地施下禮:“草民施靖儀叩見燕王殿下!多謝王爺爲草民主持公道,讓草民得以沉冤大白。”自他下獄那一刻,已被罷黜官職,如今雖洗了冤屈,官位卻還未恢復。
朱棣淡淡一笑,“無需多禮,請坐!”
施靖儀與巫梨華依命坐下。朱棣親自替他們斟了酒,“靖儀兄爲當世將才,本王自不會看着將星隕沒。”
“蒙王爺厚愛,草民愧不敢當。”施靖儀謙遜的拱了拱手。
朱棣似笑非笑而道:“靖儀兄何需自謙?本王早有耳聞,施兄少年之時,曾助高大人在漠北勇擒數千北元殘兵,此等英勇有謀之人,自不愧將星之名。”只可惜,這些年仍只是一名小小百戶。
施靖儀仍是謙虛的直道不敢不敢。朱棣一笑,端起酒杯,“本王在此恭喜施兄平安歸來。”
施靖儀與巫梨華忙端起酒杯,“多謝王爺!”
朱棣飲罷酒,“靖儀兄沉冤昭雪,想必不日就會官復原職。”
施靖儀神情微悵,“草民已打算辭別歸裡。”發生這些事,他焉還會留在高大人身邊?若然一切真是高小姐所爲,那他愈發不能留下。一則高大人高夫人必對他愧疚,那是他不願見的。二則再逢高上雲,他實不知該怎麼相對。
朱棣挑眉,然神情並不意外:“靖儀兄祖籍何處?”
“江陵!”
“噢?江陵倒是個好地方。家中有何親眷?”
“家中雙親早逝,然尚留有薄產,也足已……”施靖儀側首看着巫梨華,微微一笑,“足已與梨華安穩度日。”
巫梨華臉上浮露一抹溫柔,眸光澄明。
朱棣一笑,緩緩道:“不戀棧榮華,倒也難得。不過,本王有一提議,不知靖儀兄意下如何?”
施靖儀拱了拱手:“但請王爺示下。”
朱棣眸深如潭,“本王於北平府的府邸需有人主持,你可願往?”
施靖儀一怔,“王爺……”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朱棣的語氣仍是不疾不徐,“靖儀兄志存高遠,當真甘願就此隱沒?”
施靖儀握緊酒盞,望向巫梨華。巫梨華目光堅定的回望着他,輕聲道:“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施靖儀目光一軟,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轉而看向朱棣,起身抱拳,“久聞王爺胸懷大略,且愛才思賢。草民此番得王爺相救,此恩沒齒難忘,甘爲王爺效力!”
朱棣亦自起身,扶住他的臂膀,朗笑而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