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匹鐵青馬出現在了魏國公府邸前。
高闊的府門前,一名容貌嬌美的茜衣婢女正滿臉焦急的眺望着。她一見鐵青馬馳來,面上登時一喜。
徐長吟勒住馬,喚醒了在自己懷中睡着的徐允恭。
徐允恭困頓的揉了揉眼,左右瞧了瞧,迷迷糊糊地道:“大姐,二表姐和三表姐呢?”
徐長吟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笑道:“她們已回了府,三表姐讓你得空過府去玩呢!”話間,她躍將下馬,旋即又將他抱下。
茜衣婢女三步並作兩步地迎將上來,一臉哀怨的見了禮,委屈說道:“小姐,您和少爺再不回府,夫人保不準就給奴婢一頓板子了。”
暮色之中,徐長吟略略垂下頸項,不讓娉望瞧見她頸間傷處,免惹其大驚小怪。她輕笑道:“我這時辰掐算得準,必不會讓你捱了板子。”
徐允恭亦點着小腦袋安慰她:“娘要打你板子,我替你說情,娘就不會打你了。”他人雖小心卻善,極得魏國公府上下的喜歡。
娉望聽了他的話,頓時嘻嘻一笑:“有少爺這話,娉望捱了板子也值得。”
徐長吟搖頭哂笑,牽起呵欠連連的徐允恭,輕擡繡履步入了莊肅威嚴的魏國公府,又問一句:“爹可回府了?”
“聖上賜宴,將老爺留在了宮裡。”娉望跟在後頭回話,“夫人這會兒在佛堂,囑您回來後過去一趟。”
徐長吟搖首一嘆,這下怕是少不得一頓責了。
她將徐允恭交給娉望,“我過去一趟,你帶恭兒回去歇息。”
娉望應了是,便即牽着徐允恭往所居的院落走去,而徐長吟則往佛堂的方向行去。
佛堂中陳設雅緻寧謐,觀音玉像莊嚴肅穆,香菸嫋嫋,木魚聲頻傳,一深衣無華的貴婦人正跪拜於前持誦經文。
徐長吟垂首斂眸的站於佛堂外,換上了恭謹而小意的神情。
“進來吧!”那貴婦人倏地淡淡出聲,顯是知道她已來了。
徐長吟聽言輕步而入,跪在了貴婦人身側的蒲團上。
良久,貴婦人誦經聲漸消止,木魚聲也漸漸停頓。
貴婦人慢慢站起身後,徐長吟方也起了身,上前扶着貴婦人,細聲道:“娘,歇息一會吧!”
謝氏淡淡嗯了一聲,由她扶着走到一旁坐下,手中念珠撥弄未停,眼角疏漠的睇了她一眼,“今日又隨琳煙她們出去了?”
徐長吟也習慣了謝氏待她這般疏漠的口吻,柔聲回話:“表姐們過府來,邀着一塊兒去郊野踏青。”娘最是不喜性情野的女兒家,每逢霍家表姐來府裡,孃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可奈何得爹對霍家表姐十分喜愛,娘也不好說甚麼,只不時叮囑她不要學霍家表姐。然霍家表姐又十分喜歡拉着她出府,每每被拽出府後,回來少不得孃的一頓責。今日亦是如此。
“琳煙她們自小沒有親孃的管教,脾性野了些,娘雖爲姨母,卻也不便過多說什麼。但你身爲魏國公府的大小姐,身份不比尋常人家,豈能胡亂而爲?”謝氏的語氣依然緩慢,可話中的苛責卻是不言而喻。
“女兒謹記孃的教誨。”徐長吟低眉順目的應聲。要說起來,霍家姐妹當是與謝氏親近的,卻並不得謝氏歡喜。
“我並非苛責你,只是你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丟了你爹的臉面。”謝氏細目微斜,落在她淺垂的臉靨上,輕輕淡淡地又添一言,“若你母親在世,必也會這麼教導你的!”
徐長吟雙目驟然微縮,然她仍自斂着幽眸,輕輕應聲:“女兒知錯!”她心中百般悵惘,爲何娘每每訓誡她時,都要刻意提及她的生母?
謝氏見她態度誠懇,總算舒緩了幾分不悅的神情,“既然知錯,明日起就好生待在府裡思過。”
“女兒遵命!”徐長吟自不會違逆,反正每每被拉出府後,回來皆會被禁足。而她若想出府,有的是法子不讓娘知道。
謝氏似甚爲滿意,端起桌上的茶杯,緩緩呷了一口,“可還記得湖廣的戚伯伯?”
徐長吟微怔,眼前倏地掠過一張驕橫跋扈的小臉,心頭掠過一絲不妙之感。她隱下異樣,含糊的道:“不大記得了。”她如何不記得,當年在戚家被戚家小霸王欺負的日子?
謝氏點了點頭,也未懷疑:“過了這些年,你不記得也是自然。下月中旬,你戚伯伯回京覆命,會帶着長子塞平一同前來。你年歲也不小了,合計着也該說一門親事了。”
徐長吟眼睫一顫,果是如此!
“你戚伯伯雖在湖廣爲官,卻也是與你爹一起上過戰場的兄弟,家世門第也不會辱沒了你。”謝氏仍自說着。
徐長吟秀眉不知不覺的越攏越緊,只是面無絲毫異樣,仍是仔細聆聽模樣。
“等你戚伯伯來了,再仔細合計此事。往後不要再同琳煙她們出去胡鬧,可記着了?”
除了點頭,徐長吟還能說甚麼?她終只能壓着滿腔嘆息,溫溫弱弱地應了一聲“是”!
熒熒燈火將飛華閣映照得清幽而雅緻,沁涼晚風輕拂,只聞得滿院花香,沁人心脾。
雅緻中透着淡淡書墨味的閨房裡,徐長吟眉頭緊鎖的躺在沐水裡。只要一起及娘許意她嫁給戚塞平,她心底就涌起一陣反感。她不想嫁去湖廣,不想嫁入戚家。她厭煩的閉上雙眸,眼前驀然浮現一雙沉冷的鷹目,一雙彷彿能看穿她的雙眼!
她倏地睜開雙眸,眼睫上潤着些許水氣,將她盈澈的眼襯得幾近透明。她擡臂撫上頸間傷痕,頗感無力的嘆息一記,今日可真是白捱了一劍!
良久,浴水漸涼。她披衣而出,將溼漉漉的烏絲披於肩後,因方沐浴過,兩頰融如桃瓣,在清麗秀雅中又添了幾分嬌妍。
她姍姍踱至妝鏡前,臨鏡檢查了頸間的傷痕,仍見刺目。她遂從屜格里取出一隻玉淨盒,掀開蓋鈕,從裡摳了些許膏藥抹在傷處,待藥漸滲入肌理之後,她方拉高了衣襟,將傷處遮得嚴實。
這當口,娉望在門外請安:“小姐,奴婢前來伺候!”
徐長吟清聲一揚:“進來吧!”
娉望推門而入,輕步走到她身後,用潔淨的手巾爲她拭着溼發,繼而從妝臺上取下一根竹青緞繩,靈巧地束住了她如雲的青絲。
未幾,徐長吟束髮攏至左肩前,姍姍踱至窗櫺旁。
窗外。一彎新月斜掛天幕,勾着樹梢,彷彿觸手可及。
她輕托腮,望着新月,眸中有幾許嚮往,緩緩說道:“娉望,清明將至,我想去母親墓前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