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積雨雲遮住了日頭,寒風拂面,有下雨的預兆。
書無涯站在廊下,看着這暗沉的天色,不由擔心。
爲了解除雲姬對她身份的懷疑和查探,她故意露出馬腳,讓雲姬想到她和書承言的關係,可爲什麼幾天過去了,到現在也不見雲姬來試探她?是她真的暴露了,讓雲姬懷疑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風雨將至,大道不行。可是在這個風起雲集的天氣裡,阿銳你又在哪裡?這個皇宮如此之大,我到底該往何處去尋你?還有憶,巫雲揚又把她帶到哪裡去了?而我,我的任務能完成嗎?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可我卻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找到,這樣下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帶着東西離開?
想着想着,書無涯不禁拿出了藏在衣服裡用一條紅線串着掛在脖子上的一個掛墜。那是個小石墜,魚眼大小,鮮紅如血,煞是美麗。這是離開離山時,楚銳交給她的。石墜是普通的玉石,它本不是紅色的,只是因爲,楚銳將他的血融入了其中,才變得殷紅如血。只是,這顆冰涼的血石,什麼時候纔會變得滾燙如火呢?
“書公子,太后來了!”耳邊響起了小如的低語。
書無涯回神,果見不遠處正見雲姬帶着幾個宮女走來,不由一笑,終於來了。看向身邊的小如,雲姬和侍荷以爲小如是她們放在她身邊的探子,可她們又怎麼知道,小如本叫鍾雪如,是四寶齋鍾老闆的女兒,也是天下第一樓的人,先前就被安排進了宮,如今更是她這邊的人。
看着暗沉的天,書無涯輕聲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來,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兮字音剛落,就聽小如高呼:“參見太后!”
書無涯連忙轉身,衝已走到跟前的雲姬行禮,“參見太后娘娘!”
“無涯不必多禮!”雲姬連忙上前將書無涯拉起,一臉的慈和,“你的傷沒事了吧?”說着便將書無涯的右手拉過細看,果見傷已經好了,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只是,她的手柔弱無骨、細膩白皙,根本就不像一個男子的手,而且,也不像她之前看過的手。
書無涯一驚,連忙抽出自己的手藏於身後。這無異於是欲蓋彌彰,雲姬見了,暗自好笑,心中的疑慮頓消。本來,她查到書承言只有一個女兒下落不明,懷疑自己弄錯了,可現在看來,這位狀元郎原來是紅妝美人,想來必是易了容,不僅是臉上,連手上也是,只是今天似乎忘了將自己秀氣好看的小手也藏起來了,也讓她可以確定其身份了。
“對了無涯,你剛纔是在吟詩吧,好像是《詩經》中的一篇,叫什麼《子衿》。”
“是的,娘娘!”書無涯微笑着道,好似沒有剛纔的事一樣,“這篇《子衿》是《詩經》中最有名的一篇之一,說的是一個女子與心愛之人分隔兩地,飽受相思之苦的同時,又埋怨心上人不來看自己或是寄信前來。”
“真是個天真又癡情的少女!”雲姬不禁也有些懷念她的少女時代,回過神來,看着書無涯的眼中笑意更甚。“無涯突然吟出這篇《子衿》,想必也是在抒發心中相思吧。”
書無涯一愣,尷尬地笑了笑,“娘娘誤會了,無涯沒有,只是一時興起罷了。”真的沒有嗎?突然想起顧影塵來,臉上竟有些紅了。
看着這個嘴裡說沒有,可臉卻紅了起來的男裝佳人,雲姬不禁好笑起來,真是個嘴硬的懷春少女。
“無涯說沒有就沒有吧,不過聽到這首《子衿》,哀家倒是想起了一個人來。”
“什麼人?”
“一個故人之女!”看着書無涯道,“如果她還活着,今年也該有你這般大了。巧的很,她和你都姓書,而閨名正是子衿。就是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
書無涯臉色頓白,一臉驚恐,可心中卻是欣喜。果然,她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她這樣挑明地說出來,也就是說,她不會計較我罪臣之女的身份,甚至,還會替我瞞下去。
書無涯的反應讓雲姬很滿意,已經可以肯定書無涯的身份了。“她是個罪臣之女,雖然,哀家認爲她的父親並沒有罪。身爲御史大夫,就是皇帝的諫臣,以死直諫是本職,只是她的父親惹惱了先皇才被獲罪,全家發配邊疆。可誰知在路上卻遇上了瘟疫,全家都死了,唯有她,生死不明。”看着書無涯這張雌雄莫辯的**,“無涯,你說,她死了嗎?如果還活着,她會來找現在的皇上報仇嗎?”
書無涯呆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娘娘,無涯以爲,書子衿早就已經死了。”
“噢,死了?”雲姬挑眉,有些意外書無涯會這麼說,“你是說,她死於瘟疫了?”你是要不承認自己就是書子衿嗎?
“不是!”書無涯搖了搖頭,緩緩道,“從她最敬愛的父親在自己面前被賜毒酒身亡的那一刻,書子衿就追隨她父親書承言而死去了,之後去邊疆的不過是她的行屍走肉。瘟疫沒有奪去她的生命,反而讓她在機緣巧合之下回到了盛都。擡頭看到盛都城門的那一刻,聽到身邊的小孩厭惡地叫自己小叫花子的那一刻,她滿腔怒火,多麼多麼地想用她父親親手握着她寫過字的手拿起利刃去割破所有辱罵厭惡她的人的喉嚨,多麼多麼地想闖入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用她從來只拿筆的小手去砍下那個下旨殺了她父親的人的頭顱,爲屈死的父親,爲慘死的母親和族人,更爲自己去報仇雪恨。”
“可是,她只是個十多歲的女孩,手無縛雞之力,父親只教過她做人的道理和讀書寫字,卻從沒有教過她如何拿起刀劍,如何去殺人,所以,她再次離開了盛都。她要變強,等她再次回到盛都的時候,就是她又能力去手刃仇人仇人的時候。只可惜,老天爺從來不遂人願,還沒等到她變得足夠強,她的仇人就魂歸西天了。聽到仇人死了的那一刻,書子衿覺得渾身冰冷,就像父親死的那一刻一樣,那次,死的是她的。從此,書子衿就真的死了,如今她該是在黃泉上與自己的父母族人相聚了。所以,娘娘根本不必擔心她會來找當今皇上報仇。”
“是,這樣?”雲姬說的遲疑,可書無涯堅定、真誠的眼神早已經讓她信服。這個丫頭的眼裡沒有恨,渾身上下也找不到恨意與殺氣。
書無涯始終微笑着,好像自己說的真的是別人的故事一樣。恨嗎?如她所說,當年她是恨的,比當初的冷箏還要恨,她不僅恨楚澤,更恨整個楚家,想將楚家趕盡殺絕,以報滅族之仇。可當她在護城河裡救起楚銳,發現他身上的胎記,知道他是楚澤的兒子時,她本可以痛下殺手,可她卻心軟了。她的恨在楚銳一次又一次的血咒發作和醉夢遙發作時臉上那純潔神聖的微笑裡漸漸磨滅,在遇到零微殘憶和無憂時,她就沒有了恨,從那以後,書子衿就真的死了,活着的只是詩儀。
“那,無涯,你能告訴哀家,爲什麼你要來盛都呢?”既然已經不再恨了,爲什麼還要來?不是說,再回來,就是你報仇之時嗎?
“這個,”書無涯垂下眼瞼,低吟了一下,才嘆着氣道,“因爲水月昊帝管不到的地方只有風涼國和琉球國,而風涼國是荒蠻之地,無涯就只能來琉球國。盛都是琉球京師,昊帝就算知道無涯來了這,也不能大膽的跑到宮裡來找人了。”
“原來你接近哀家是有目的的,是想利用哀家幫你擺脫水月國的昊帝呀。”雲姬板着臉道。
書無涯一驚,連忙彎下雙膝,“無涯知罪,請娘娘恕罪!”
雲姬輕笑,將書無涯扶起,“哀家逗你呢,沒有怪你。”頓了下,“只是,你爲什麼要躲那昊帝呀?”
“娘娘應該知道無涯曾參加了水月國的科舉,並且高中了在朝爲官的事吧。”
雲姬有些明白了,“你是怕那昊帝,知道你辭官的真正原因而問你的罪?”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還中了狀元被任命爲刑部侍郎,這可是死罪呀。“可那昊帝爲什麼對你這麼窮追不捨?雖然無涯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可水月國地大物博,難道還怕找不到第二個、第三個無涯嗎?”
“這個嘛……”書無涯有些語塞,這可怎麼解釋?
書無涯這麼爲難,雲姬卻是已經浮想聯翩了。該不會是,那北冥昊宸早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從而心生愛意,才執意挽留,這麼窮追不捨?看着書無涯,雲姬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甚至不由爲北冥昊宸的執着而輕嘆。
書無涯自是不知道雲姬的想法,若是知道,指不定會被笑成什麼樣,可憐的北冥昊宸就這樣成了書無涯的擋箭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