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玉梔剛回到內宅,許二娘子就過來問玉梔清茶的晚飯。
玉梔忙笑着道:“和先前一樣,把做好的飯菜每樣撥出來些,給她送去就是。”
她擔心因爲清茶被軟禁,別人對清茶的態度也變了。
許二娘子離開之後,玉梔換了衣服,回正房服侍林佳用晚飯去了。
用罷晚飯,林佳在內書房看卷宗。
玉梔原本在一邊侍候,聽到外面廊下傳來阿赤和阿青說話的聲音,忙悄悄走了出去,低聲問阿赤:“你去查王青玉,查得怎麼樣了?”
阿赤低聲笑着道:“玉梔,還是你的法子好,我去王青玉家四鄰一打聽,才知道王青玉他爹早死,寡婦媽帶着王青玉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怪不容易的,因此王青玉對他媽孝順得很,對他弟弟妹妹也很好,咱們要想拿捏王青玉,就從這裡下手好了!”
玉梔聽了,擡眼看了東廂房一眼,低聲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去審王青玉吧!”
清茶已經一個多月身孕了,她和王青玉之間是分是合,必須早些水落石出,不能再耽擱。
雖然玉梔主張清茶與王青玉徹底斷絕關係,再去金媽媽的莊子上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如今清茶不肯聽玉梔的,玉梔也沒法子。
廊下掛着兩盞琉璃罩燈,瑩潔的燈光下,阿赤秀氣的臉上滿是笑意:“放心吧,今晚我就能審出結果!”
玉梔忙屈膝道了聲“謝”,目送阿赤出去了,這纔回房去侍候。
林佳依舊專注地看着書案上的一摞卷宗,前段時間林佳和胡英志一起去視察各鄉的水利設施,發現了一個問題——如今正是每年春日青黃不接的時候,照縣不少貧苦農民,都是向地主豪紳貸高利貸來買種子,然後秋收之後買了糧食還高利貸,可是這樣的話,往往會有一部分貧困農民到最後還不起高利貸,只能用土地抵債或者賣兒鬻女,甚至一家自殺或者流落街頭,有的乾脆就投靠了拯救教。
他和楊欣、赫連杉和胡英志商議過這個問題,一起商量出了一個法子,就是由縣衙出面,用很低的利息把銀子或者穀物借給農民,農民秋後收了糧食再償還官府,這樣的話,農民就會免受地主豪紳的高利貸盤剝。
林佳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不過還有些疑慮,這幾日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玉梔回去之後,看了看博物架上擺着的西洋金自鳴鐘,發現已經快到戌時了,忙提醒道:“大人,到你散步的時間了!”
林佳很聽玉梔的話,便帶着玉梔去後院散步去了。
在散步的時候,玉梔見林佳似有心事,便試着問了一句:“大人有心事?”
林佳便把自己的打算和玉梔說了。
玉梔一聽,當即拍手笑了起來,道:“大人,如此甚好!”
她家先前倒是有一塊地,只是要養活家人,還要供應她哥哥讀書,家裡捉襟見肘,尤其是每到春種時分,她娘都恨不得把她給賣掉,換幾兩銀子去買種子。
玉梔轉念一想,又道:“這個法子雖好,不過我擔心……”
林佳看向玉梔,見月光下玉梔臉上現出一絲猶豫,便道:“你擔心什麼?”
玉梔揪了一朵雪白的刺玫花,一邊撫摸着柔軟的花瓣,一邊組織着語言,然後緩緩道:“大人說的這個法子順利實施的前提,是負責此事的各級官吏都在您的絕對控制之下,否則有可能您的想法是好事,可是百姓向官府借貸,官吏卻層層盤剝,這樣的話,您明明想要辦好事,可是百姓卻會在背後罵您!”
她仰首笑盈盈看向林佳:“大人,這就叫‘經是好經,可惜讓歪嘴和尚給念歪了’!”
林佳聞言,簡直如同醍醐灌頂,他一直認爲此法甚好,只是總覺得哪裡會有紕漏,沒想到被玉梔一句話指了出來。
他看向玉梔,發現月光中玉梔綠鬢如雲小臉雪白晶瑩,眉目如畫,美麗得如同月下精靈一般,不由心裡一熱,忙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
玉梔輕輕問道:“大人,您覺得此法何時開展好呢?”
她看向林佳,等着林佳的回答。
林佳低頭道:“我肅清拯救教,再把照縣各級官吏任免全部掌握在手中,便是開展此法的好時候!”
玉梔眯着眼睛笑了起來,一對可愛的梨渦在臉上時隱時現:“我也是這麼想的呢!”
林佳心跳有些快,默默移開視線,看着前方月光下黑黢黢的一團女貞,悄悄嘆了一口氣。
玉梔剛服侍林佳睡下,阿赤便和阿青過來了。
阿青喜滋滋地把王青玉簽字畫押的供詞交給玉梔,然後道:“玉梔姐姐,我用王青玉的娘和弟妹來威脅,王青玉全交代了。原來在咱們大人來照縣的前一個月,李王妃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先派了一個姓朱的管家過來,收買了王青玉,讓他幫李王妃做事!王青玉已經答應了,以後李王妃那邊傳來的消息,他會和我們通報!”
玉梔點了點頭,一目十行把那供詞看完了。
看罷之後,她心裡有些難受。
玉梔原以爲王青玉對清茶會有哪怕一丁點的感情,誰知王青玉交代,他純粹是爲了利用清茶。
闔上供詞之後,玉梔專門揀那不要錢的好聽話,說了好幾句誇讚阿赤,又道:“我明日會向大人稟報,這件事多虧阿赤了!”
阿赤也笑了起來。
這邊安頓住,玉梔就到東廂房找清茶去了。
清茶正拿着玉梔給她送來的一盤櫻桃在吃,見玉梔進來,便把手中的那粒櫻桃扔到了桌子上,默不作聲坐在那裡。
她心裡其實還是有些恨玉梔,昨夜玉梔如果不出面阻攔她,大人把她當成了玉梔睡了,早上起來大人不得不認賬,到時候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大周皇族的子嗣,到時候青玉大哥也開心……
都是玉梔,壞了這一切!
玉梔知道清茶牴觸自己,便把王青玉的供詞遞到了清茶的面前:“這是王青玉簽字畫押的供詞,你看看吧!”
清茶頭也不擡,冷冷道:“你明知道我不認識字!”
玉梔有些恨鐵不成鋼,便拿起供詞一個字一個字唸了起來。
唸完她擡頭看向清茶,發現清茶眼睛裡全是淚,不禁心一軟,輕輕道:“你有什麼打算?你若是想和王青玉決裂,我稟了大人,送你去金媽媽的莊子上,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看你的打算。”
清茶擦去眼淚,倔強道:“我已經是王大哥的人了,我自然要嫁給王大哥,你去稟了大人吧,讓大人給我做主?”
玉梔擡眼看向清茶,眼中一片冰冷:“你確定?”
清茶點了點頭:“我確定。”
玉梔心裡難受極了,剛要開口勸清茶,卻聽清茶道:“我的事你別管,你自己沒有男人,你不知道男人的好!”
玉梔:“……”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把清茶打一頓讓她清醒清醒的衝動,道:“我給你留半個時辰的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半個時辰後我再過來!”
從東廂房出來,玉梔覺得自己鼻翼有些癢,伸手摸了摸,發現是淚水——原來她不知不覺流淚了。
玉梔洗了一個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這才又去見清茶。
這次清茶更加堅決了:“我已經懷了王大哥的孩子,從此生是王大哥的人,死是王大哥的鬼,除了王大哥,我誰都不嫁!”
玉梔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以後你碰不到更好的男人?”
清茶振振有詞:“烈女不侍二夫!”
玉梔:“……”你偷摸着想上大人的牀的時候,爲何不想着“烈女不侍二夫”?
可是清茶是她的姐妹,她只得把這句話強嚥了下去,不去傷清茶的心。
第二天,林佳聽了玉梔的稟報,淡淡道:“既然他們你情我願,我們何必棒打鴛鴦!”
對林佳來說,王青玉和清茶簡直是南陌塵土一樣的存在,他擔心的是玉梔難受,便開口道:“去賬上支八十兩銀子,體面地打發清茶出嫁吧!”
玉梔聞言大喜,笑嘻嘻答了聲“是”。
她也不嫌麻煩,支取了這八十兩銀子後,就去和清茶商議。
清茶什麼都不懂,知道玉梔做事妥當,而且從不貪心,便放心地把這件事全權交給玉梔處理。
玉梔從自己的積蓄中拿出了十兩銀子,湊夠了九十兩銀子,四十兩給清茶辦嫁妝,五十兩換成銀票給清茶做了私房錢,不辭辛苦地爲清茶籌備婚禮。
爲了給清茶增添臉面,玉梔特地稟了林佳,讓清茶從縣衙內宅出嫁。
三日後,清茶一襲大紅嫁衣,蓋了紅蓋頭,被王青玉安排的迎親的人用一頂轎子從縣衙內宅接走了。
清茶出嫁之後,玉梔看着空蕩蕩的臥室,心裡也空落落的。
這次清茶出嫁,除了新婚夫妻之外,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林佳了——玉梔跟個雞媽媽似的,總有無數的愛心想要奉送,以前林佳不得不和清茶平分玉梔的愛心,因此他常常暗中吃醋;如今清茶出嫁,一想到玉梔從此屬於他一個人,林佳就覺得神清氣爽鬥志昂揚,恨不得大笑三聲。
林佳歡欣鼓舞之餘,更加的步步爲營。
見玉梔有些消沉,他便趁機道:“縣衙那邊公務繁忙,積累了不少案子,你不如還換了小廝裝束,每日陪我過去觀看卷宗,處理案子,並安排外書房的各種瑣事!”
玉梔想了想,清澈的杏眼看向林佳:“有兇殺案麼?”
林佳秀長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有。”
玉梔眼睛亮晶晶:“好啊,我隨你過去看看!”
誰知玉梔剛過去,便有了新案子——接連有人來報案,說自家的閨女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