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興華街。
邵梓孺一身白色長袍,雖然樸素,但看起來十分乾淨。精緻的五官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底卻是激動而期待的,他抿緊脣,猶豫了很久終於踏進了這家著名的煙花之地天星閣。
“這位爺,您是第一次來吧?”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看見長相出衆的邵梓孺,立刻眼睛一亮湊了上來,濃烈的脂粉味讓邵梓孺皺起了眉。
“楚公子在哪裡?我與他有約。”
那女子見邵梓孺一臉不耐,有些訕訕的縮回了手,指着二樓道:“楚公子在天竺一號房。”
邵梓孺神色冷淡的點了點頭,算是道謝,舉步往二樓走去。誰知道這個楚飛闌在搞什麼名堂,竟然把地方選擇了天星閣。
推開門的時候,那個坐在座位上吃着點心的女孩立刻攫取了他全部的目光。因爲這段時間的衣食無憂,原本瘦弱不堪的小丫頭一下子長了不少,臉頰上有了肉,五官也隨之長開了,混合了少女的天真嬌憨與明媚動人,嫵媚的眼簾不就是記憶中母親的模樣。
他忽然想要流淚。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天不在後悔那天沒有看好她,讓她被人所害,可沒想到她還活着,時隔十年,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
小丫頭看到他,眼睛一亮,丟下手裡的點心便竄過來:“哥哥!”
邵梓孺哽咽着攬她入懷:“若水……”
這丫頭還在裴容卿身邊伺候的時候,他曾經多次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妹妹的影子,卻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就是自己的妹妹。
小水,小水,他早該想到的。
她在他的懷裡擡起頭,露出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哥哥,你瘦了好多。餓不餓?我給你留了點心!”說着她將他拉到桌子邊上,邀功似的將點心盤子推到他面前,邵梓孺雖然沒有什麼胃口,但還是很給面子的拈了一塊。
楚飛闌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看着邵梓孺手裡的點心幽幽道:“這丫頭從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餓肚子,所以特別護食,想從她的手裡要點吃的可不容易,今天她竟然給你留了這麼多。”
邵梓孺挑了挑眉,慢條斯理的將手裡的點心吃光,又喝了一口水,這才淡然道:“楚飛闌,多謝你把小水送到我這裡,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楚飛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爲複雜:“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把小水交給你?可是邵梓孺是她的親哥哥,他有什麼立場跟他要人?嗷!難道他的心思還不夠明顯嗎?
小水一下子抱住邵梓孺的胳膊,警惕的看着楚飛闌:“我以後有哥哥啦!看你還敢欺負我不!”
“老子疼你還來不及!什麼時候欺負你了?”楚飛闌氣的眼睛都紅了!
“你昨晚偷偷摸我臉了!”小水瞪圓了眼睛。
“那只是……只是……摸一下都不行?”他恨恨咬牙!
“當然不行!”邵梓孺臉色一肅,“她還待字閨中,不是你能亂來的對象!”
“我沒有對她亂來!我只是……情不自禁……”他臉色通紅,目光哀怨的看着小水。
老子是真心的啊啊啊啊啊啊!他在內心咆哮!見對面兩個人不以爲然的模樣,他幾乎要吐血!
這麼多年來遊戲花叢,今天終於遭報應了!難得動次心,竟然沒有人相信他的誠意!自己怎麼就栽到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片子手裡了!
“若水,跟哥哥走吧。”邵梓孺目光的溫柔,伸手輕撫她的頭髮,“哥哥帶你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再給你找個體貼的相公。”
楚飛闌立刻湊上來巴巴的望着他,囁嚅道:“其實……其實我很體貼人的。”
邵梓孺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蔫了,坐在那裡神色緊張。
小水重重點頭,抱着他眼圈一紅:“我有哥哥,我有家了。”
“嗯,以後誰都不能再欺負你。”邵梓孺聲音沙啞,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懷裡,心裡涌動着從未有過的充實情緒。
以後他不再是一個人,他要好好照顧這個丫頭,他不敢去想遇到楚飛闌之前的這十年,這個丫頭是怎麼過來的,只要一想,便是痛徹心扉。
自己縱然再艱難,縱然揹負着血海深仇,至少衣食無憂,可是這個丫頭卻活在最底層,時時面臨着餓死的命運,脆弱又頑強,頑強的讓他心酸不已。
楚飛闌見狀,也極爲感慨,兄妹倆相認不久,此前爲了應對齊珩甚至不敢對對方表示親近,這份親情對他們倆人彌足珍貴,自己又何必現在上趕着去討嫌呢?反正時間還長,總有一天這小丫頭是屬於自己的,想到這裡他神色一鬆,問道:“你們打算去哪裡?”
邵梓孺微微一笑:“我已經想好了,明日就帶小水過去,你呢?你做什麼打算?”
他的神色暗了暗:“我四處爲家,漂泊慣了,去哪裡都一樣,從前因爲被齊珩欺壓,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盛京,但是現在他……我也想離開這裡。”說着他誠懇的看着邵梓孺:“不如我們搭夥過日子吧!”
邵梓孺無言的看了一眼,忽然一笑看向懷裡的小水:“若水覺得呢?”
她鼓着腮幫子搖頭:“他好囉嗦,我纔不要呢!”
楚飛闌熱乎乎的一顆心嘩啦碎成了兩瓣。
好囉嗦好囉嗦好囉嗦好囉嗦……搞了半天這個小丫頭是這麼看他的!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啊啊啊啊!!!
“那就不要了。”邵梓孺一臉漠然道,“楚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吧。”
“別啊,你還沒說你們去哪呢!”楚飛闌眼巴巴的望着他。
“楚公子,我與你並不熟,你不必這麼關心我吧?”邵梓孺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忽略了他熱切的眼神,小水也得意的衝他做了個鬼臉。
這死丫頭!他恨的咬牙。
“我……我又沒什麼朋友,大家經常走動走動就熟了嘛!”他搓着手道。
邵梓孺一臉深沉的望着他,許久終於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楚公子幫我們準備馬車和路上用的物資吧,銀錢我稍後給你。”
“不必了!不必了!”楚飛闌喜形於色,“我這就去!”只要知道他們待在哪裡,自己就還有希望!死丫頭想瞞着我,門都沒有!
邵梓孺看着急切跑出去的身影,不由的一笑,小水睜大眼睛道:“哥哥,要是讓他知道我們待在哪裡,他肯定會天天來煩我們的。”
“沒事的,他很傻,讓他幫我們做什麼,他就幫我們做什麼。”邵梓孺微微一笑。
小水“哦”了一身,隨即擡起頭,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們是不是在欺負他?”
“他願意被我們欺負,沒關係。”邵梓孺安撫的摸了摸她的手,挑眉道,“你心疼了?”
她忙搖頭:“纔沒有!”說完又有些不確定,猶豫道,“既然他那麼傻,我們就帶他一起過吧,不然他被壞人騙了怎麼辦?”
邵梓孺眼中的笑意更深:“小水真善良,那我們就這麼辦吧。”
第二日,楚飛闌果然將一切準備妥當來接他們了。小水坐上馬車之前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楚飛闌一眼,看的他既莫名其妙又心神盪漾,不管怎麼說,這丫頭不再防備自己,想到這裡他不由的喜滋滋的。小水見狀嘆氣,他果然是個傻子。
某個盪漾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心愛的小丫頭當成了傻瓜,還爲此高興不已,直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後,他才從已經成爲她媳婦的小丫頭嘴裡知道真相。
邵梓孺看了眼身後繁華的盛京城,目光有些怔忪,但是很快他就收回目光,眼中已經沒有絲毫留戀。
昨日齊珩放他出去的時候已經派人告知他,元國的帝后安全的回到了京城。
縱然天各一方,但是他們都還好好的活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
小水將一塊栗子餅送到他的嘴邊:“哥哥,吃一口。”
他微笑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咬下一口栗子餅,香甜的滋味立刻在嘴中化開,直達心底。
這種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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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的皇宮裡,剛剛下了早朝的齊珩得到幾個人已經離開的消息的時候,只是神色平靜的嗯了一聲。就和兩日前得知元國的帝后回到皇宮時的表現一樣,平靜的彷彿這些事都與他無關。或許潛意識裡,自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所謂的預言……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樣呢?該做的事情依然要做,只是從此以後,他要孤身一人奮戰了。
真正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