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會啥時候這麼大方了?”
看着徐管事那張嚴肅認真的臉,胡麻都怔了一下。
正常來說,這種事徐管事是做不了主的,尤其是身後還跟着燒香人與紅燈娘娘。
但是燒香人向來不理會這些會裡的俗務,紅燈娘娘更不理會,徐管事也是立刻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都不用回城裡去請示一下,便當了紅燈娘娘的面,把這事定了下來。
當然,想請示也沒得請,鄭大香主失蹤,管這事的位子空着呢……
一時間胡麻大喜,徐管事也頗爲高興。
就連燒香人手裡提着的燈籠,都彷彿終於放下心來,悄悄的熄滅了下來,紅燈娘娘走了。
只有旁邊抱了雙臂站着的楊弓,恨鐵不成鋼的瞅了一眼胡麻:
“這傻實在的兄弟,居然敢在這時候出莊子管事,都不知道自己經歷了啥……”
“你現在倒是替娘娘把臉面保住了,但自己小命差點丟了知不知道?”
“……”
站在莊子門口說了這會子話,胡麻才忙請了徐管事他們進來,只不過,外面一直沒有下馬的燒香人,見紅燈籠熄滅了,居然也不跟胡麻說一聲,便調轉了馬頭離開。
胡麻微一猶豫,不知該不該留,徐管事便道:“讓他們去忙就是了,這趟過來,他們還有要緊事呢!”
胡麻道:“那要不要留他們在莊子裡用飯?”
徐管事笑道:“管着我們的行了,他們燒香人從來不跟莊子裡的掌櫃一起用飯的。”
“有時候他們都不用吃飯,有香火就行了。”
“……”
“怕是跟青衣童子一個模樣,跟邪祟呆久了,像鬼已經多過像人……”
胡麻這才點了點頭,也不多問,只是忙着招呼了徐管事進來,卻是就連楊弓,也得跟了燒香人過去。
這一進莊子,就看見小紅棠在摁着一隻小鬼擱那打。
那小鬼抱了腦袋,也不還手,等胡麻進莊子了,忙忙的喊:“胡老爺吉祥!”
“這是怎麼的?”
胡麻忙上前去拉開了,還給了這瘸腿小鬼一塊肉。
瘸腿小鬼這才歡天喜地的抱了這塊青食,跑出莊子去追楊弓了。
卻原來剛剛娘娘在,它不敢現身討賞,就躲進了莊子裡面等娘娘離開,但這莊子是小紅棠的地盤,它連紅棠姐都沒有拜會過,就躲在了這裡,於是就捱了小紅棠的一頓老拳。
“楊師兄這小使鬼在會裡也是出了名的啊……”
徐管事看着那瘸腿小鬼一歪一扭的跑出了莊子,也是看着苦笑:“早先還有人專門拿了血食逗這小鬼玩呢,現在倒是不敢了,害怕楊弓師兄發火。”
“但楊弓師兄本來也天天抱怨,如今倒是用順了手,之前會裡想着給他換一個呢,他倒是不讓換,只說先這麼湊合用着就行……”
“……”
“楊弓也算是熬出頭來了……”
胡麻心裡感嘆着,早先還覺得自己進步也不慢,但在如今的紅燈會裡,楊弓可比自己厲害呢。
已經有了和燒香人一起,跟着紅燈娘娘單獨行動的資格了。
只不過,這些燒香人與紅燈娘娘,來到了自己這個莊子,卻又不停留,飯也不用,究竟是去了哪裡?
邊說邊進了內院,徐管事也看到了莊子裡面的夥計,只見身上掛了彩的好幾個,包得跟糉子也似,便也猜到了之前這事有多大,莊子裡這幾日又經了什麼樣的風險。
進了內院坐下,這才低聲向了胡麻說實話:“胡大侄,也不是我說你,這次的事情啊,你可真是躲了一場大劫呀!”
“這件事背後不簡單?”
胡麻配合着他,露出了一副我也有所察覺的表情。
“何止不簡單?”
徐管事壓低聲音道:“有些咱們不敢想的人蔘與進來呢,不然伱以爲,那青衣惡鬼這麼大的本事,怎麼說一聲沒,就沒了?”
“就算是咱家娘娘,親自跟這青衣惡鬼動手,逐他容易,想要殺他都難着呢,誰能猜到,咱這明州府地界,居然還能藏了這麼一位高人呢?”
“是啊……”
胡麻見他一臉凝重,也只能跟着嘆:“誰能猜得到呢?”
“如今啊,紅燈會裡的規矩都要改了。”
徐管事又道:“這件事一過,娘娘便下了令,朱門鎮子那邊的廟,要開始建了,以後各處莊子裡的夥計,也都要嚴守規矩,與人爲善,但凡惹出禍來,娘娘就一定會重罰。”
“這次過來,娘娘也是要禱告四方神明,立定受香火宏願,爲周圍百姓謀福的……”
“……” “禱告四方神明?”
胡麻倒覺得有些奇怪,她一個大邪祟,禱告什麼神明呀,剛剛那麼着急的帶了燒香人與楊弓等人離開,莫非還有事情?
也在彼此聊着時,如今在莊子外面,靠近老陰山的地方。
燒香人騎着被特意訓過,不會在晚上胡亂嘶鳴受驚的馬匹,如同融入了夜色裡一樣,默默的來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他們皆沉默不語,包括了跟在後面的紅香弟子楊弓等人,也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一個個的閉了嘴不說話,感受到這濃重的夜色。
默默走着,直到看見前方的野地裡,點起了一盞紅色的燈籠,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紅燈芒的光芒幽幽亮着,燈籠兩側,各坐了一個披着紅袍子,臉上戴了笑臉與哭臉面具的人。
燒香人見着了他們,便勒定了馬,將手裡的燈籠高高的提了起來。
燈籠裡的紅光,本是黯淡的,只能發出微弱的光,但如今挑了起來,卻光芒漸盛,灑向四方,漸漸照出了一片妖異如血的紅地,彷彿用鮮血染出了一片空間。
燒香人的神色與眼神,更爲嚴肅壓抑,口中開始念起了古怪的咒語。
“兩位護法居然也等在這裡了?”
後面跟着的楊弓等人,還沒有到念這咒語的時候,但也只能跟着,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這咒語裡的妖異。
他不知道紅燈娘娘來這裡是爲了什麼,只知道,也只有自己這種忠心耿耿,受到了娘娘賞識的紅香弟子,纔有資格跟着過來,一時手心裡也浸滿了汗。
是不是又到了向娘娘表忠心的時候了?
楊弓向來不懷疑自己,因爲自己從一個飯都吃不飽,差點被花子挖眼斷手扔到街上去乞討的流浪兒,再到走在城裡,人見人怕,都要叫一聲楊弓大爺的身份,全靠了自己對紅燈娘娘的忠誠。
所以娘娘的對手不論是誰,自己都敢衝在前頭。
死便死了,不死,便成了番事業。
那麼,如今娘娘來到了這寂靜無人的地方,只帶了親信,兩位護法又提前在這裡等着,是爲了做什麼?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傳言,此前明州府各個地方鬧祟,紅燈娘娘嚴令手下人誰也不許出來,直到後來,聽說有某個厲害人物出手,解決了青衣惡鬼。
難道娘娘就是爲了找他?
看來,今天又是一場硬仗啊……
楊弓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裡的汗,握緊了藏在腰帶裡的釘子,咬緊了牙關。
咒語愈急,紅燈愈亮,妖異的光芒彷彿將這裡變成了一片地獄般的空間,甚至可以看到,這妖異的紅光,如同活了過來。
在夜色裡擠着,交織着,隱約變成了一個纖細柔美的宮裝女子的模樣,輕盈的出現在了這片寬闊的地面上,身形縹緲,虛幻,俯視黑暗,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
那就是楊弓自入了紅燈會便立誓效忠,至高無上的紅燈娘娘。
哪怕是紅香弟子,楊弓也沒見過幾次紅燈娘娘顯形的模樣,每次見到,都心旌搖盪,不能自己。
娘娘這次無論要對付誰,自己都要上了……
……然後就在楊弓激動的想着時,就看到紅燈娘娘顯形於這片黑暗之中,然後,忽地如風擺柳,霸氣十足的,跪了下去。
“?”
楊弓眼珠子都一時瞪大了。
就看到紅燈娘娘向了老陰山,也不對,不是正朝了老陰山,似乎她只是在向這個地方下跪,聲音清柔,縹緲難定,生人很難聽清楚她的話,但身爲紅香,他還是依稀分辨出了幾個字。
似乎是什麼“不知神聖在此,多有得罪”、“孟家香火令,建廟必行”、“一心行善,積累功德”等等類似的話。
“娘娘,差不多了。”
紅燈娘娘跪拜良久,那兩位護法之一的笑臉面具才低聲勸道:“貴人若在此地,那便已經聽到了,穩妥起見,這幾個貴人有可能在的地方,都要走一遭兒呢……”
“走過了這一遭兒,哪怕貴人並不在這幾個地方里,想必也明白了娘娘的誠意了……”
“……”
紅燈娘娘這才答應,依依不捨的起了身,身形變淡,回到了燈籠裡面,但忽地燈籠光芒微盛,似乎她又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
燒香人聽着她的話,表情都似乎有些古怪了。
那兩位早早在此等候的護法,也沉默不語,良久,笑臉面具才道:“也對,小心些好,不能讓這青石鎮子上的小掌櫃亂說,壞了娘娘的名聲。”
楊弓聽着,一時都麻了……
紅燈娘娘過來,不是來找什麼所謂的高人,她大半夜跑到這裡,是……是做保證來着?
這一幕,對楊弓形成了好大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