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夠聽到太歲老爺的聲音,是因爲我們煉蠱之時,不得已會接觸甚至服食更多的黑太歲,是因爲巫神的保佑,所以我們才能知道,這礦脈之中,正在蘊育着什麼……”
“那是聖蠱,正在等待我們將其釋放的聖蠱,是巫神的化身。”
面對着神色已然古怪至極的烏雅,烏公族長聲音異常的凝重:“但這些漢人也很厲害,他們也從別的方面,知道了這礦脈裡面究竟有什麼。”
“他們輸得起,我們輸不起,所以我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幫助巫神降臨,他將會賜予我們所有的血食礦,他會庇佑我們巫人,成爲這些漢人的皇帝……”
“而你,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拿回你哥哥煉出來的蠱,成爲巫神大人的執蠱人……”
“……”
烏雅被他盯着,良久,良久,才略有了些許反應,空洞無神的眼睛裡似乎略動了動,然後在他的注視裡,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能回宗祠的惟一機會!”
烏公族長放下了心來,也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看着烏雅手裡的那個蠱盆,慢慢拿起了一柄銀色的小刀,在自己的胸膛處慢慢插了下去,然後一點點的割開。
隨着他的動作,身體裡面,彷彿有什麼東西感知到了,正在快速的遊走,不時在皮膚上鼓起一個包,而烏公族長則是強忍着,強刀在身上游走,漸漸切割成了一副詭異的圖案模樣。
也在這圖案形成的一刻,烏公族長臉上露出了極爲痛苦的表情,忽然之間,圖案中心,鑽出了一顆血淋淋的腦袋,瞧着倒如嬰兒一般。
下一刻,他快速的打開了蠱蟲上面的蓋子,這隻血淋淋的嬰蟲,便飛快鑽進了蠱盆之中。
這纔是真正的蠱蟲,烏公族長終是留了一招。
莊二昌自是聰明,救兵一到,便立刻毀了他的蠱盆,這本是最歹毒的方法,巫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只要被毀了蠱盆,便等於毀了一身本事,如同守歲人沒了道行。
但莊二昌其實也低估了烏公族長在這件事情上的決心,他這一次煉蠱,本來就不是用蠱盆,而是用了他自己的身子,以身爲皿。
這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煉蠱蟲的方法,而是在將自己獻給蠱蟲。
一來可是提防事情有變,二來也可以煉出更強的蠱蟲化身,更好的接引巫神大人來到這個人間……
“嗖!”
同樣也在烏公族長吐出了蠱蟲之後,便與那盆裡的蠱蟲鬥在了一處,盆裡也正有一隻生了翅的蟲,已是奄奄一息,瞬間便被這蟲吞噬,蠱蟲身體不停變化,竟隱隱出現了烏公族長的臉。
這張臉忽地無聲嘶吼,聲音從盆裡激盪進整片山谷。
而烏雅,也忽地慢慢伸手,捧起了這個蠱盆,身形以一種不適應般的扭曲姿勢,一點一點的向了那礦脈爬去。
“呼……”
那在空中盤旋瀰漫的蠱蜂,都隨着地上的它爬過,忽地向了兩邊散開。
彷彿一柄無形的劍,從中劈開了這羣蠱蜂。
如今,莊二昌礦首並他的徒弟,割肉工裡的幾位管事,以及沒來得及逃開的割肉工,並跟了孫老爺子過來,卻沒有被孫老爺子帶走的一衆人,都已經被蠱毒蟄得渾身青腫,昏迷不醒。
哪怕道行最高的莊二昌,這會子也只能椅在了旁邊的柱子上,任由蠱毒叮蟄,一動不動。
“糟糕了……”
同樣也在這一刻,亂作一團的山谷之中,老算盤正與周大同等人躲在了一處,腦袋上頂着笊籬,身邊幾個腦袋都湊作了一團。
老算盤本來要努力的擠進周大同和周樑趙柱等幾個守歲人的中間去,畢竟守歲人肉厚,萬一被屍養蜂叮着,也能多扛兩下,自己可是一下就死了。
但因爲力氣不如守歲人,硬是被擠到了最外面,不過倒因着這樣,倒是看清楚了那邊巫人正在做的事情,尤其是烏雅被迫吃下黑太歲,那烏公族長剝胸取蠱的一幕……
聯繫上諸般情由,他已經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呆呆道:“這羣巫人瘋了,是想接應他們供奉的巫神來到人間?”
“但是……但是他們這一支巫人,是被逐出來的啊……”
“前朝冊封的巫神,哪會理會他們?”
但任是他心裡再多惶急,再多不解,如今卻也管不了這許多了,轉頭看看木屋,那小掌櫃仍然在木屋裡,不知道做什麼,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自己又能怎麼管?
只是心裡暗暗的祈禱起來:“祖師爺啊,你可千萬別騙我,你說了這趟能發財,我纔來的,萬一丟了小命……”
“……我可真燒你的牌位啊!”
“……”
“……”
同樣也在他們的一片惶急之中,烏雅已經捧了蠱盆,慢慢的爬向了那一處被紅布遮擋起來的礦脈,谷內蠱蜂不敢靠近,孫老爺子已逃,割肉工匠都躲了起來,再無人可以阻止她的道路。
直到,忽然一聲低低的嘆惜響起,烏雅身前,忽然有一羣蠱蜂飛舞,猶如一片黑霧從他們的身前飄過,霧氣後面,漸漸出現了一排人的影子。
這些人,全都是頭上裹着黑布,身上穿着黑色衣服,赤着腳,手裡拿着一枝竹笛,橫在嘴邊吹響着。
他們齊齊的坐在了烏雅的前方,攔在了那處礦脈之前,又同時木訥的擡頭,乾涸而空洞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捧了蠱盆的烏雅,彷彿能看出深深的不解情緒。 “滾開!”
被這一排巫人攔住,烏雅便站住了腳步,殺死自己阿哥的事情,是排在了送蠱蟲進入礦脈這件事後面,如今被攔住了,她便有些不理解只能僵在了這裡,不知所已。
但是蠱盆裡面,卻驟然響起了一陣蟲鳴聲,可以看到,蠱蟲背上,烏公族長的那張臉,居然在憤怒的大叫。
只是他的叫聲,卻化作了蟲鳴,但抑揚頓錯,仍然可以依稀分辨出人的聲音,甚至,可以聽到這聲音裡面,蘊含着的驚訝與憤怒。
“不去追殺那些人,你擋在這裡做什麼?”
“……”
“爲什麼呢?”
竹笛聲忽地消失,攔在了前面的八位巫人,同時放下了手裡的竹笛。
在這一刻,谷內變得無比清靜,彷彿就連嗡嗡嗡的蠱蜂聲音,都消失了不少。
而那八位巫人,同一時間,木訥的擡頭,口脣開合,蜂蟲從他們口鼻眼耳之中爬進爬出,隱約發出了同樣頻率的聲音:“阿爹,烏雅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不是你該問的,你只需要做好伱該做的事情……”
蠱蟲背上,那烏公族長的臉在憤怒的喝罵:“一切都是因爲你,早先讓你守在谷外,你又忽然去了哪裡?”
“這些一錢教的漢人忽然闖了進來,毀了我們的聖物,甚至險些殺死了聖蠱,你又爲什麼不攔着他們?但我不先問你,速速讓開。”
“……”
八位巫人,皆木訥的開合着嘴脣,嗡嗡嗡的聲音起伏不定,匯成了一句回答:“爲什麼不可以問?”
“任何人做事都該有目的不對麼?巫人爲什麼不能有?”
“你一世信奉巫神,巫神說什麼,你便信什麼,巫神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包括讓我煉蠱,逐我出去斷我食糧,包括讓你在我身上種下蠱蟲,取我心頭之血用來治我……”
“……”
蠱蟲背上,烏公族長的臉已經扭曲在了一處,似乎蘊含着無比的憤怒。
機會就在眼前,偏生被攔住,已讓他完全忍耐不住,蠱蟲都在顫抖着嘶鳴:“因爲你是邪祟,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
這一句話出口,彷彿讓周圍的蜂鳴聲都消失不見。
如今附着在了蠱蟲背上,烏公族長聲音發不出來,只能通過口形辨認。
但這一句話,仍是有着難以形容的力量。
可是,“聽”到了這句話的烏頌,或是,那些成爲了烏頌化身的,八位巫人,卻沒有半點的動容。
他們同時開口,聲音仍是顯得無比的淡漠:“我知道,我知道它猜到了,也知道它會告訴你,也知道你會信,所以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意外,只是……”
“烏雅呢?”
“……”
說着話時,其中一位巫人微微擡頭,做出了與其他巫人不一樣的動作。
他看着身前捧了蠱盆的烏雅,乾涸的眼神裡,也似帶了些不一樣的情緒,與其他巫人一起聲音低低的嘆道:“你讓她來討我的金蠶蠱,我給了,你讓她來討我的冤魂蠱,我也給了。”
“你讓她來盜我的頭髮,我都給了……”
“我給了她這麼多的蠱,她已經是寨子裡最厲害的蠱師了,你爲什麼還要將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聽着他的話,就連烏公族長也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森然道:“巫神選擇的執蠱人本來是你,但你既然不同意便只能是烏雅……”
“不還是你害的?”
“……”
這一排巫人,皆沉默了下來,良久,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惜:“所以我一直搞不明白啊,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我若真的是假的,那我與烏雅應該沒有什麼關係,你纔是她真正的父親纔對……”
“但爲何我這個假的,都知道心疼妹妹,你這個真的,卻如此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