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刻,鎮子裡面襲捲而來的陰風,已是忽地消散,鼎沸的人氣瞬間直衝了起來,彷彿剛剛由草頭八衰神持續拜來的妖異氛圍,都被這鎮子裡百姓瞬間的喜悅給衝得乾乾淨淨。
在這鎮子裡面,石馬的傳說,流傳已久,日日夜夜,也一直有人燒香祭拜,可這幾十年來,祭拜的人雖多,卻從未有人見石馬活過來。
便如胡麻的前世,也曾經有人說過,只要將幾塊石頭摞在一起,旁邊放了香燭,供品,再等上一段時間,自然會有人來拜,甚至跟着燒香,上供,祈禱……
他們也不知這是什麼,拜了有什麼用,但會跟着拜。
造神就是如此容易。
可這樣的事情聽着確實滑稽,但反過來想,除了拜這虛無縹緲的神像,他們又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而如今,他們聽了幾十年的傳說,一下子變成了真的,便也好像,這天地之間,生回了迴響,這多年的祭拜有了一個結果。
更加的期待,已幾乎不像是跑在了大地上,而如同四蹄離地,直接飛了起來,迷迷蕩蕩裡,竟是真的有了幾分神秘的意味。
身邊滾滾煞氣,愈攢愈多,猶如身邊捲起了黑色的狂風,就連馬爺的速度,都彷彿已經超出了常理,眨眼之間,已是連衝了四五處鬼壇。
這些東西似真如幻,在夜空裡搖擺,便頓時有騰騰黑氣,向了胡麻身上壓了過來。
僅僅是這些東西,或是案上神的重量,便已經可以讓人魂飛魄散,哪怕是守歲人,面對着這等威壓,也會被壓得神魂無光,身體怕是瞬間就枯萎敗落了下來。
霎那間,滾滾陰雲匯聚,比起剛剛拜了許久的石馬鎮子更兇,遙遙可見得,七隻高大無匹的身影,遙遙向了胡麻的方向看來,巨大的手臂舉到了半空之中,分別拿着他們各自手裡的法器。
其實它大概也不知道,當初的胡麻一心要殺它,確實是不太明白它的重要性……
霎那間,黑色骨頭裡面驟然爆發出了滾滾蕩蕩讓人心生恐的煞氣,隱約間似乎還夾雜着某種邪性而陰冷的狂笑之聲。
“殺殺殺殺殺……”
如今的自己,便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拿到了它,也可以感覺到這是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
在這一刻,就連小紅棠都吃了一驚,看着身前的火盆裡面,火苗彷彿被七股來自不同方向的風胡亂的吹拂,火苗瞬間顫顫閃爍,眼見得快要熄滅,她甚至都高興的舉起了籃子。
而他跨下的馬爺,也似乎感覺到了,更加振奮,立時便向了第二個神位衝去。
百姓們相信有那麼一個騎着石馬,替他們斬殺瘟鬼的將軍,相信了這麼多年,於是在這一刻,就真的有這麼一位將軍出現,斬殺瘟鬼。
陰沉沉的聲音響起,這七位捧了牌位的奴僕,或是丫鬟,同時低聲大喝,咬破了舌尖。
胡麻縱橫於鎮子之外,手裡的大刀揮舞,神魂充足,威風凜凜。
但是胡麻一聲沉喝,將兇刀舉起,三柱道行,周身神魂,毫無保留的鼓盪了起來,然後憋足了一口氣,忽地用力向了刀柄上的黑色骨頭吹了過去。
似乎是那些百姓,無數年來對石馬的祭拜,於此一刻,那些落空的祈盼與香火,隱隱然這時找到了落點,在一種神秘的層面,加持到了自己身上。
而同樣也在這時,另外七個方位的草頭衰神負靈,感覺到了一個方向的變化,他們不親自看到,也幾乎難以相信:
“嗤”“嗤”“嗤”“嗤”
一股子鮮血,驟地噴在了手裡的牌位之上。
彼此衝擊之下,空中的風都像是破碎了,混亂了,胡亂的向了四面八方颳着,如同擠壓在了一起的烏雲。
非但沒有留在這裡,任由那七位草頭衰神的法力壓制,反而是滾滾煞氣激盪了起來,直將這七位草頭衰神的法力衝散,張牙舞爪般的煞氣,在自身神魂的吹拂下,倒捲了回去。
那七尊案神距離太遠,守歲人的手短,看起來只能被他們鎮壓在了這裡。
同時吹這一口氣,也有不同,平時吹一口,是活人氣,行功運勁,是吹一口命運,而這一次的胡麻,凝鍊法相,口吐狂風,卻等於是一口魂氣,吹在了這黑色骨頭上。
他心裡也不由得微微一動:“這纔是真正留在了鎮子裡面的東西,大紅袍讓我要一定要拿到的,就是這個?”
但守歲人近身,手持兇刀,又哪裡管他們身上有什麼本事,盡皆都是一刀揮落,便已經丟了這條小命。
喀喇喀喇……
那一處也有人看守,甚至感覺到了異常,可還來不及喝斥,便已看到黑影兇狂衝來。
“是啊,原來這就是讓石馬活過來的方法……”
他在斬殺了這一隻瘟鬼,感應到了鎮子裡面的“迴響”之時,也隱約感覺到了自己所修煉的大威天公將軍印所生出來的變化。
無窮痛苦,隨着它靠近那神位,在它身上翻來覆去的折磨,可以說,胡麻每斬殺一道衰神的過程,都是負着胡麻的它經受一次折磨的過程,但它反而因此變得更加興奮了起來。
也難怪五煞神當初這麼囂張,以爲自己還有機會活命。
“有人膽敢冒犯神明?”
“所以……”
陰冷喝聲之中,手裡的刀也忽然舉了起來。
“好大膽……”
“只有喚醒了石馬,纔可以拿到,因爲這東西,根本就不是存於現實中的。”
有黑色的葫蘆,有白色的布幡,有生了鏽一般的鐵鉤子,也有破爛的漁網,或是某些彎曲的蛇牙等物,林林總總,不盡怪誕……
胡麻是鎮祟胡家的後人,但他沒有人教,之前對這什麼護法神,什麼福澤命數之類的事情瞭解其實不深,就連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是借了一錢教這樣一心造反的教派纔有了機會了解到。
不存在於現實之中,也就不可能被人爲的找到,不可能直接用手拿到。
有幾人可以直接承受案上神明的注視?
守着牌位之人,或是丫鬟,或是奴僕,但也都是身懷絕技,更何況他們身負神明,更是厲害,哪怕是與鎮子上那些有本事的人鬥法,都要鬥個半天,還有可能穩操勝算。
只是,暫時還來不及細看。
“……”
胡麻跨下烈馬,愈衝越快,每衝向一道影子,便有一道衰氣落在身上。
一刀之下,又是連人帶牌位,直接被斬成了兩截。
但胡麻卻是凝鍊出了大威天公將軍法相,於這狂亂的陰風之中,不動不搖,他遠遠看着那七道身影向了自己施法,臉上也是罕見的,忽然閃過了一抹異常的狂妄與陰冷之色:
“削我的福,敗我的命?” “就憑……你們這樣的區區案神?”
神魂自七竅而出,自頭頂之上凝聚,挾着這鎮子上百姓們無數年來的祭拜,以及天公大威將軍的狂妄霸道,遙遙的向了那草頭七衰神所在的方向揮起了刀來。
“……”
在斬殺了這一隻草頭神後,還無暇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情,胡麻便已經隱約看到,在石馬鎮子上空,另外的七隻草頭衰神,也皆已被震動,分明感應到了這裡的變化。
“畢竟五煞惡鬼已經死了,若是活着,這草頭八衰神,又豈只是打個踉蹌而已?”
只可惜,火盆始終將熄未熄,卻也沒有真的滅掉。
怎麼可能會有自己中的一員,在傾刻之間便已被人殺死,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對抗?
但事實在此,他們也顧不上,一下子將注意力都強行轉了回來,不再向了石馬鎮子拜去,而是同時的身體轉了一定角度,看向了神位缺失處。
一切都如同一個圓,一個由那位“小少爺”,畫了超過六十年的圓。
尤其是,七隻草頭神,都挾着驚愕疑惑,乃至敵意,齊齊將目光落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七隻高大無匹,真個如同神明一樣俯視着這小小的石馬鎮子的草頭七衰神,巨大的身影,都像是被這煞氣衝得顫了一顫,尤如立足不穩,高大的身影,都彷彿要摔倒似的。
那高大無匹,幾乎與夜空融合作了一處,彷彿巨人一般將石馬鎮子圍在中間,踩在腳下的七隻草頭神,已是緩緩擡頭,向他看來。
感受到了鎮子裡面的變化,就連胡麻也深深呼了口氣,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
心裡閃過了一些荒唐古怪的念頭,胡麻卻也只是冷笑一聲,便即提繮衝上前去,眼神已是顯出了陰森的兇戾。
“你是通陰孟家的草頭八衰神,這裡也有鎮祟胡家的五煞神,真要較量起來,難道誰又比誰差了?”
“但沒關係,我自己來……”
斬了一位神位之後,他只覺心裡也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撩了起來,竟是愈發覺得神魂壯大,興奮至極,血都燒了起來。
“不敬神者,毀福敗命!”
守歲人手短,但是咱的馬快啊,那些抱着牌位的孟家奴僕,都一時只覺天昏地暗,甚至還沒有辦法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便已看見陰森恐怖的刀鋒,到了眼前來。
再下一刻,人頭落地,牌位破碎,受了多少年香火的案上神,於此一刻,竟死的如同遊穢怨鬼一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