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道里的吃絕戶?”
老算盤的話,使得胡麻也怔了一下,磨刀的動作稍稍一停。
僅僅是吃絕戶這三個字,便已經足夠刺眼,又加上了門道里的,便更多了些詭譎氛圍。
面上並沒有露出什麼,卻只是微微擡頭,瞧着老算盤,淡淡笑了笑,才徐徐開口:“老哥,這怎麼講?”
但見着胡麻的笑容,老算盤卻是笑不出來,低低的嘆了一聲,認真的看向了胡麻,慢慢道:“你早先理解的是什麼?”
“我……”
胡麻頓了一下,才慢慢道:“我這位朋友,找我看過,他也有過猜測,大概是因爲他也有一份家業,等着去繼承,也只有他能繼承。”
“當初那個仇家,本來也有機會殺死他,但是最終卻沒下手,只是在他神魂裡做了手腳,這手腳甚是隱秘,就連當時陪在了他身邊的惟一長輩,也沒發現。”
“那仇家或許便是用了這法子,等到他去繼承家業的時候,伺機奪舍?”
“……”
他說的很慢,也很認真,早在最一開始發現了神魂有異時,便已隱隱向這個方向猜測。
只不過,後來他也發現,自己神魂裡的異狀,似乎比這還要複雜,但如今身爲胡家後人,自己身上可被人惦記的不多,當然也只有鎮祟府可言了。
“沒那麼簡單的……”
但老算盤聽着他的話,卻是慢慢的搖了搖頭,嘆道:“你……你那朋友,在沒人提醒的情況下能猜到這些,倒是很不錯了,只不過,也不知他當時有沒有想過這樣的一個問題……”
“在他出事的時候,他身邊陪着的長輩,可是門道中人?”
“……”
“……是!”
胡麻心裡微微一動,慢慢點着頭,道:“且是一位非常厲害的走鬼人。”
“既是一位非常厲害的走鬼人,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你這位朋友神魂裡的毛病?”
老算盤搖了下頭,倒是眼神也微微帶了些認真,看着胡麻道:“你這朋友,對這位長輩的本事,很不放心麼?”
“轟!”
這句反話,忽地讓胡麻驚住,耳邊倒如有無聲的雷霆震盪,是啊……
從自己發現了這神魂裡異狀的第一時間,自己就想到了孟家,也捋出了對方或許是奔了鎮祟府來的這個邏輯。
而且事後在自己對付孟家二公子時,這玩意兒也幾番作祟,大呼老祖宗,由此可以證實這東西確實與孟家,或者說,與孟家那位老祖宗有一定的關係。
但自己這猜測裡,也確實會有這麼一點疑問……
婆婆真的被瞞過了?
而她若是看出來了,爲何卻沒有……
“莫小瞧了走鬼人的眼力,各門道本事皆有獨道之處,走鬼人往往佔個‘博’字,再加上出事之後,又怎會不仔細查驗?這等手法,其實很難讓走鬼人一無所察的。”
老算盤低低的嘆了一聲,道:“只可惜啊,看出來了,卻不一定有辦法。”
“縫魂是最邪之法,也是最毒之法,極損陰德,只有一些有恃無恐之人,纔敢用這法子害人。”
“而你那位朋友的長輩,即使看出來了,也無法解決,便極有可能,她無法解決,或者說,她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了……”
“……”
胡麻聽到了這裡,也已心神震動,認真的看着老算盤,道:“此事該如何理解,你細說說!”
“有些事你境界不到,卻要強行去理解,是很難爲人的……”
老算盤倒是無奈的搖了下頭,低聲道:“此事有關命數、氣運、福澤,伱朋友這一家子,落得如此慘狀,也必然是背了大氣運,大因果的,只是快背不住了。”
“但這樣的人家,哪怕快要跨了,因着命數太重,也不是等閒好招惹的,若強行削他的命數,倒是有可能先得了反噬……”
“所以……”
他微微一頓,低聲道:“倒不如用縫魂術,將一些穢物,逢進魂中,將其本來就已落了的福澤,給徹底敗光,這樣,不更可以堂堂正正的吃絕戶?”
“連名聲上還好聽哩,起碼面上看得過去。”
“……”
“穢物?”
胡麻聽到這裡,已是心裡不由得一顫,隱約覺得老算盤意有所指,而且倒是與那孟家二公子做的一些事情對上了。
忙低聲道:“那又是什麼?”
“你那朋友……”
老算盤頓了頓,道:“我可不認識哈,但我知道的,這世間最污穢之物,其實不是人間的什麼狗血馬尿,門道里的人,都有個公認,最爲陰穢之物,乃是……”
“……通陰孟家,正在拜着的東西。”
“沾之則損,遇之不壽……你那朋友,當然不太可能遇着,但萬一遇着,可就麻煩了啊……”
“……”
胡麻聽着這些話,已是心間驚悚。而老算盤一口氣說到這裡,也微微停頓,似乎是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說得多了,搖了下頭,才低聲道:“若我猜的不錯,你這朋友身邊那惟一的長輩,可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胡麻聽着,已是眉眼微沉,良久,才低聲道:“是。”
“這就是她的應對。”
老算盤低低的嘆了一聲,道:“她是舍了自己的福澤,回祖祠去幫你這朋友看着,以免更多的重量砸落下來,也替他守住這最後一點福澤。”
“你這朋友……”
他慢慢說着,目光看向了胡麻,低聲道:“活的挺辛苦吧?”
“還好。”
胡麻慢慢的回答:“只是忙些。”
老算盤徐徐吐了口氣,慢慢道:“已經很好了,不然,怕是早就被壓垮了。”
胡麻一時沉默了下來,倒有許多之前的事情,在眼前閃過,難怪,當初婆婆回去的突然,還以爲真是被孟家派過來的鬼逼迫的,不得不回去支應着……
……不對,事實上,就是被孟家的鬼給逼回去的,就是當時的自己,看不出來,也理解不了,那隻鬼,就在自己身上縫着。
他沉默了很久,纔將嘆惜壓在了心底,擡頭看着老算盤道:“既然如此,那我……這朋友該怎麼做?”
老算盤倒也頓了一下,瞧着胡麻,道:“你如今本事也大了,有了自己的眼力,在術之一道,登堂入室,既然替你這朋友來問我,肯定是心裡也有了主意,那麼……”
“……你心裡,原本想的,又是怎樣?”
“……”
‘真他孃的是老算盤啊……’
胡麻都有些無奈了:‘天都聊到了這一步,其實放開了也可以的啊……’
但既是大家還守着最後一條底限,而且這老算盤也態度含糊,沒打算真的睡進自己這個被窩裡,便也只好藉着那位遮羞布,慢慢的想了一下,道:“他想的,倒是非常的簡單。”
“既然對方要害人,那僅僅是保着自己,是不夠的,能借力打力,纔算沒有浪費……”
“……老哥,你可聽說過三柱道行以上的本事?”
“……”
“三柱道行以上?”
老算盤倒明顯的微微一驚,低聲道:“這是連人也不打算做了?”
胡麻眯起了眼睛看他,且先不置可否。
老算盤則是嘆了一聲,道:“生而爲人,極限便是三柱香,若只是一個普通人,有這三柱香的道行,那便是天生百病不生,能活到一百多歲去的。”
“可若是想突破這三柱香,那可就麻煩了,已經從人,進入了非人的範疇,而且諸般法門,都極邪的。”
“你畢竟年輕,或許還沒聽過,早些年裡,這世間有真理教,擅用邪法害人。”
“每害一人,道行便高一柱,其門內教衆,有幾柱道行,便稱之爲幾柱真人,便如所謂的十柱真人,這就代表了他殺過十個人呢!”
“……”
這話聽得胡麻都懵了一下:“這麼簡單?”
“簡單?”
老算盤冷笑了一聲,道:“那可是殺人,且是殺善人,真善人。”
“況且,這法子如今也行不通了,太歲降世,天下大亂,世道不同,門道也受了影響,以前殺一人,即爲一柱真人,現在,你殺一百個,也不見得能多出一柱道行來……”
“聽說如今,都還有些妖人,甚要用血祭之法,來讓自己突破道行呢,但其人所用的法子,無一不是罪孽深重。”
“……”
胡麻聽着,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讓你說的這麼麻煩,那十姓世家裡的人……”
“嘿嘿,這能一樣?”
老算盤冷笑了一聲,道:“人家自有別的法子,但十姓之外的人就是學不來,不僅是十姓之外的人學不來,那沒落了的十姓……”
他頓了一下,看着胡麻,道:“也學不來呢!”
胡麻看着這老傢伙那奚落的表情,倒是微微沉默了片刻,道:“我倒沒想這麼多,我請教了高人,也確實知道,突破三柱道行,無甚安穩法子。”
“你說的殺善人種種,我倒不懂,但我卻知道,有人靠養蟲子,都把自己養到了五柱道行去呢……”
“究其根本,三柱以上道行,說白了便是借神魂裡多出來的東西行事,而若論起多出來的,我……這朋友,不恰好便有人縫進來的?”
“……”
“好傢伙……”
這一個天,直聊到這裡,老算盤才忽地反應了過來,身子猛得一跳,顫聲道:“合着,這纔是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