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家帶來的晚輩?”
一片壓抑氛圍裡,頓時不知多少人,齊唰唰的轉頭向那開口說話的黑袍女子看去。
心裡都有些着惱,卻也沒認出她是誰來,但想來,能進嚴家這個門來赴宴的,自然不會是尋常之輩。
而且嚴家素來家防極嚴,想必她來之前,身份定然已經查了個清清楚楚,自己認不出來,卻不代表別人認不出來,因此這會子便也沒有人問,本是人情局,憑白得罪了什麼人便不值了。
只是當然也不能被她削了自家威風,便有人冷笑道:“他自在明州張狂,瓜州卻不可,皇命壓不住鎮祟府,那是皇帝死了二十年,只剩一道聖旨,頂什麼用?”
“便是皇帝在時,聖旨壓不住的邪祟門道,難道還少了?而咱們瓜州,卻有鐵檻王在此,王氣匯聚,鎮祟府來了,不也得有個情面?”
“……”
“說的好!”
不待別人反應,便聽得一人高聲叫好,正是那穿着銀袍錦靴,腦袋上頂着一個紅冠的男子,他附手道:“花花轎子人人擡,走在這江湖上,誰不需要情面?”
“不講情面就沒朋友,沒朋友這江湖路怎麼走?”
“……”
一番話說進了人的心裡,然後便聽那腦袋都縮在了黑色袍子裡的女子無精打采道:“可胡家狠就狠在憋了二十年,差點被滅門,都不找人幫忙,既不需要情面,那想來也不太給別人情面。”
“?”
這冷不丁一番話,又一下子使得這桌子上許多人繃不住了,甚至心裡咯噔一下。
這時,倒是那位穿着杏黃袍子的醫館大掌櫃,笑了笑道:“我等敬胡家,也敬鎮祟府,只是身居亂世,總要講個道理,那走鬼大捉刀好大的名頭,但先看看他,是否有本事進得了這門吧!”
“……”
“不錯,鎮祟府若真有能人,怕也不必請這麼一位守歲來做捉刀了……”
旁邊,留着山羊鬍子的公羊老爺也微微一笑,向那臉色慘淡,酒都喝不安穩的白衣秀士道:“春生先生何必如此擔憂?”
“嚴老爺與你雖人妖有別,卻是莫逆之交,而今瓜州大發英雄貼,各路英雄好漢都來說理,這瓜州城內,也已按了江湖道義,立下規矩,四門八旗,守住四方。”
“他若真有本事,便不從這正門進來就是。”
“只要從這正門進來,便需要守咱們瓜州的規矩,大家瞧在鎮祟府面上,不會欺人,但也不會被人欺了。”
“……”
衆人聞言卻皆是暗暗點了點頭,倒是看向了那嚴家的大門,如今那大門,是敞開的,有一條路兩邊雖皆是江湖中人,但卻放開了,直通城門,這是留給了那位捉刀的路。
庭間也多設了一席,擺滿珍饈,這是給那位留的位子。
禮數上,鐵門嚴家做足了,只是禮數,有時也是一種壓迫感,對方來了,便要坐在那裡,雙方論理,論理不通,便要亮亮本事。
這其實就是鬥法,鬥法也是規矩的一種,江湖人用來分個對錯的法子,除非對方連鬥法都不願意,要連着嚴家一併趟平。
但想來,他入府守歲,又沒有這個本事。
所以,表面上講,確實周全了。
就連白衣秀士,想到了此節,彷彿略略輕鬆了些,向身邊人道:“幾時了?”
“快子時了。”
桌上一位皮膚黝黑的胖婦人笑了一聲,道:“到了如今都不見人,莫非是連走到這嚴家門前的本事都沒有?過了子時,春生先生這一難,也就算是過去了。”
衆人皆暗暗點頭,他們聚在這裡,便是因爲照了江湖規矩,給了買命錢,七日之內便要過來取命,否則,這走鬼大捉刀的臉面,也就不存了。
但也就在這衆人皆面露微笑之時,忽然那位身子縮了起來的黑袍女娃子道:“也就是說,春生先生有可能活不過子時了?”
“你!”
到了這一刻,衆人終於忍不住了,同時向了那黑袍女子怒目而視,不管這是誰家的孩子,這話說的都實在讓人受不住了,就連那頭頂紅冠的銀袍男子,都怔了怔,也向她怒目而視。
而那坐在了主座上的嚴家老爺,則是微眯着眼,正緩慢睜開,便要詢問。
卻也偏在這時,嚴家鐵門外面,忽然一陣兇狂四溢的風颳了起來,傾刻之間,便吹進了大門。
這股子風無法形容的怪,倒如鋼刀刮骨一般,直將人身上的熱乎氣瞬間便已吹的些微不存,冷意直接灌進了骨頭之中,凍僵了魂兒。
四下裡的燈也越來越黯,便彷彿是那火苗都在瑟瑟發抖。
也就在滿院裡一片昏沉,衆人眼前都彷彿有些恍惚之時,便忽然看見,那嚴家門內,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穿着黑色袍子,臂下挾着一柄兇闊大刀,臉上戴着笑臉面具的人。 在場衆人,高手也不少,但皆被那股子陰風煞氣吹到了臉上,竟沒注意到他何時來的。
“你……”
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開口說話。
便只聽那臉上戴着笑臉面具的人慢慢開口:“不好意思,擾了諸位酒興!”
“我爲走鬼大捉刀,奉鎮祟府令:綠水湖畔,寄土蛇鬼,不尊府令,受招不至,私受香火,罪該梟首。”
他說着,身形緩緩的向前靠近:“春生先生,該上路了。”
“你……”
衆人直到如今,方纔忽地大驚,也不知多少人眉眼忽地變冷,死死打量着這位身上裹着滾滾煞氣,陰森森如非陽世活人的傢伙。
更有人心裡奇怪,此人是從大門走了進來的,而若走大門,外面便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怎麼來的如此突然,居然連個向裡面報信的人都沒有?
但最爲驚恐的,自然還是那坐在了嚴家老爺身邊的白衣秀士。
迎着那戴了面具的持刀人,它自身道行本就不低,但莫明其妙的,一下子膽喪心頹,竟是全無半點直視那雙面具下面眼睛的勇氣,就連他的身子,也依稀變淡,彷彿要立時退走。
“且慢!”
卻也就在這時,那位嚴家老爺,仍是端坐席前沉凝不動,而這桌上諸位門道中人,卻也忽然反應了過來。
其中那位身穿杏黃衫子的一命館大掌櫃,緩緩起身,道:“捉刀大人,且請息怒,這天下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我知有誤會在此,還請落座一敘,可否?”
臉上戴着笑臉面具的人,眼睛並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你要管?”
那大掌櫃頓時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捉刀人繼續向前走來,慢慢道:“鎮祟府的刀,不斬活人,但阻攔捉刀辦差者,與妖祟同罪!”
“你……”
那杏黃衫大掌櫃,沒想到這捉刀人如此冷硬,竟是一時語塞。
而在他身邊,卻忽然有人冷笑了一聲,衆人看時,是那鐵檻王麾下護法大將軍,學了一身好本事,又追隨鐵檻王征戰多時,沾了一身血,也推開了三扇府門的大守歲。
他緩緩起身,慢慢道:“還沒推開第三扇府門吧?”
“說話莫要這麼威風,如今我等這麼多人在此,只爲與你論一論這個理兒,你既也從正門進來了,那便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吧!”
“……”
他一身沉凝氣勢,也壓得周圍人呼吸不暢,但那懷裡抱着刀的捉刀人,卻似無所察,只淡淡道:“說理另有其人,我是捉刀,只管過來殺人。”
衆人一時覺得他冷硬,一時又有些微妙的荒唐:這是伱一個入府的守歲,該當着這麼多能人異士說出來的話?
沉默之中,桌前諸人,皆站了起來,團團攔在身前,殺氣已重。
卻沒想眼見得雙方劍拔弩張,只差一個火星子,卻也在這時,忽然之間頭頂之上,噹啷一聲扔下了一件東西來,一個笑聲響起:“我乃走鬼小捉刀,誰敢攔我鎮祟府辦差?”
衆人一驚,急忙轉頭,便看到被扔在了地上的,赫然便是一杆七星旗,上面已沾滿了鮮血,而在那邊牆頭之上,又有一位身穿布袍,臉上戴着面具的人影出現。
只是面具是個貓臉,蹲在牆頭,嘻嘻笑着往下看。
“這大捉刀手底下,居然還有小捉刀?”
在場衆人心裡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到宅子外面,噼哩啪啦,一杆一杆的旗被扔了進來,散亂扔在各處,周圍無數笑聲響起:“我也是鎮祟府下走鬼小捉刀,聽說這裡有人可殺?”
“哎,巧了不是?我也來了。”
“是這裡不?聽說這裡有血食……不,有一場血腥盛宴?(舔刀)”
“呵呵,我來只想問你們,醪糟……不,是誰敢攔我走鬼捉刀辦差?全家殺光!!”
“……”
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漸次出現,有的在牆頭,有的在屋頂,身上的身上裹了一團血腥氣,也有人躲在了旁邊的樹影裡探頭探腦,面具也各不同,有豬有猴,有花臉,有惡鬼。
霎那之間,便將這席間諸人,團團圍在了裡面。
而在那府門之前,走鬼捉刀笑臉面具下面的眼睛,都彷彿浮現出了幾分笑意,緩緩擡起,注視衆人:“我走正門,只是因爲走鬼捉刀,堂堂正正來殺人,與你們所謂的規矩,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