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你瘋了?”
冷不丁一反應了過來,老族長與老羊皮大爺,皆是連聲喊道,神色越想越驚恐。
就連旁邊的胡麻,以及孫老爺子等人,也都已經反應了過來,神色驚訝。
走火坑,這也是寨子裡的老傳統了,逢人有冤屈,卻言辯不明,理說不清,最冤最憋屈也最恨的時候,便會提議走火坑。
烈火燒起十丈,赤足而行,據說,若是問心無愧,那便火燒不傷,履劍無痕,這是天地見證,鬼神共識,再冤之人,走過了火坑,那也足證清白。
但是,這種法子哪怕是在寨子裡,也只像是傳說了。
最近幾十年,不是沒有人走過,但卻幾乎全部,都是燒傷而亡。
這樣死的,那又不僅是死,而是連名聲,帶性命,皆毀於一旦,死都死的不踏實。
“莫勸我了。”
而二爺則是看着老族長人等人,目光卻是更多的落在了胡麻等人身上,低聲道:“我信咱寨子裡的規矩,也不信我做人一輩子,最後會虧在了此處,這口氣,總是要順過來才行。”
“胡小子,我知道你學了大本事,連保糧大將軍都到了咱們寨子裡,叫我一聲二爺。”
“但咱們本事大了,難道就只靠了本事說話,不守這個規矩了?”
“你二爺我活了這一輩子,就信這寨子裡的規矩,也靠這規矩做人,所以,我也信我能走得過去。”
“……”
說着話時,已是向了老族長大喝:“大哥。”
老族長忽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心裡也滿是不忍,口中喃喃說着:“好,好,你就是個大擰種,打小就不聽話,我這個做大哥的還打不過你,但我……”
“我也知道你這輩子活了個啥,塘子裡先人都在那睡着,我也不信他們能受你這個冤,那就走,走這火坑子。”
“十里八鄉的人都須得知道,我兄弟,是個好爺們!”
“……”
見着他狠下心來,便讓人把中間的桌椅搬開,挖出一條火溝來,裡面放碳,放荊棘。
又讓人去老火塘子前面燒香,把香請過來,在這火溝子旁邊點上。
心裡這到底還是心疼兄弟,想請先人們過來護佑着他些。
只是,這究竟靈不靈,卻是他心裡也沒底。
“不能如此!”
可看着老族長下了令胡麻卻是眼神一冷,他知道這時的二爺勸不住,剛剛那些話就是給自己說的,嘴上不強行說,心裡卻已經在糾結:
對於走火坑的事情,他也聽說過,但江湖上走火坑的事情多了,或是有本身,或是有自己的招,哪有真憑肉足去走的道理?
二爺身子骨雖然壯些,但是他沒進門道,根本抗不住那烈火燒身的苦楚。
況且,真按了走火坑的規矩,便是門道里的人,也不能使本事。
被人看出來了,這冤就洗不掉了。
自己倒也有不少法子,能保證二爺不受傷,但若是用了這法子,不說別人看不看破,便是二爺心裡先就過不去這個坎,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不走,強行把二爺留下,甚至關起來……
可心裡雖然這麼想着,但一想到這樣做了,二爺那根脊樑,怕也就再直不起來了。
“你似乎不信這山裡的老規矩?”
卻也就在他心裡想着,忽然身邊響起了一聲淡淡的嘆惜。
胡麻微怔,轉頭看去,便見身後路邊,某戶人家的堂屋前,已經出現了一個坐在樹樁上的身影,寬袍大袍,五官模糊,正是山君模樣。
他悄無聲息出現,周圍卻沒有一個人看見,只有自己和小紅棠轉過了頭來看着,胡麻忙道:“前輩,那寨子外面的人……”
“本事很大,不是尋常門道里的人,我抓不住他。”
山君輕聲道:“剛剛回了寨子裡的那幾個,也是被他用一股子邪氣吹進了心竅,被迷住了。”
“這乃是妖天鬼地的法門,便連我也喚不醒他們,而他們回寨子,便是爲了壞伱們寨子裡的人氣,此爲種禍根,育災氣的法子,這天底下,懂這種法子的人,是非常少見的。”
“你家二爺,心裡有怨,他走這火坑,是爲了與這天老爺賭一口氣。”
“但這天已經不是早先那天,所以他走不過這火坑,他這怨,只能一直背在身上。”
“……”
“多謝前輩!”
胡麻聽了,已是心間豁然明亮,急急向了山君一拜。
明白了這是山君前來提醒自己的,一時甚至來不及去想那所謂的妖天鬼地,種禍育災,只是知道了二爺既然走不過去,那便一定要將二爺留下,哪怕老人家事後埋怨自己也不管了。
“且慢。”
但山君卻又忽然叫住了他,輕聲道:“你若攔了他,你二爺便說不清楚。”
“你有將那被邪氣入心的人殺死的本事,也能讓這消息不外傳。”
“但天地都在這裡瞧着,有些事瞞不了人,你若真這麼做了,那才正中了旁人下懷,祭山之事,自不必提。”
“三災八難來時,你也別想躲過了。”
“……”
“果然是衝了我來的,只是這等手段,倒不得不佩服,確實高明。”
胡麻深呼了口氣,暗自點頭,然後笑了笑,道:“那來就來便是,我又沒打算躲,只是,不能讓二爺爲我受這個氣。”
說着,便還是要上前,把二爺擊昏,送回屋裡歇着,再查那鐵手彭身上的問題。
“既然有這想法,那也不必勸他。”
可在此時,山君卻忽然輕輕點了下頭,目光彷彿穿過了身前的身影,直落在二爺身上,輕聲道:“老人家信這寨子裡的老規矩,那想來,這寨子裡的老規矩,也不會負了他。”
胡麻微驚:“前輩,你……”
心裡忽地閃過了一個想法,以前,山君是不會輕易進入寨子裡面來的,這次,他好似與之前不同。
“我其實不是爲你來的,而是爲了這位老人家來的。”
山君前輩看着二爺,輕輕嘆了一聲,道:“我生來能聽人心善惡,是因爲我本就自人心善惡而生,老人家心裡有怨,理辯不明,便要走火坑,凡人履火,必受災殃。”
“但我會聽見,我既聽見,便不得不管,有我在這裡,若走火坑之人,用江湖門道竊法,法會不靈,凡胎履火,火會不傷。”
“我,來你寨子,不是爲了你,而是因爲,聽見了他的聲音。”
“是他,把我叫過來的。”
“……”
胡麻聽着,已經愈發的驚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再看山君,已愈發驚奇。
“前輩,你不是說了,那什麼妖天鬼地……”
“……”
“是。”
山君輕輕點頭道:“這天地,已非往昔般清明,爲人所竊,私意撥弄,正是因此,纔會讓有冤之人,死在火坑裡面,讓這三災八難,都成了一些人糊弄因果孽債的手段……”
他幽幽嘆了口氣,望向了這深山老林,彷彿整座老陰山,都跟着他嘆惜:“知道這些山裡人爲什麼會信這些老規矩嗎?”
“就是因爲曾經有我們這些老傢伙。”
“你是門道里最大本事的家主人之一,但,這世上仍有些東西,你不懂,這山裡的老規矩,他們信的東西,纔是一切門道里本事的祖宗啊……”
“如今,老傢伙們多數已經不在了,但畢竟,我還在這裡。”
說話之間,他袍袖輕擡,目光也似乎變得有些悠遠,神色看着竟與剛纔狠下了心的二爺,顯得極爲相似:“爲你胡家的事,我不會逾界,去參與那些人的爭鬥。”
“但有這等山裡人間訴冤,又恰好被我聽到,那我便不能坐視不理。”
“我在一日,這妖天之中,便仍會有一線清明。”
“這是我生來的職責。”
“……”
“所以,前輩你……”
聽到了這裡,胡麻心裡的猜測已經徹底被證實,一時間那種震憾難以形容。
傾聽人心,化身公道,普通的府君,是絕對沒有這等本事的,他們只食香火,顧全自身,山君前輩與他們之間的區別,正說明……
“祖壇被毀,根基凋凌,老夥計們有的沉入枉死城,有的只剩一把枯骨有的封入壇中,有的躲於幽冥,如今,我也不過是這老陰山裡一隻幽魂罷了……”
山君前輩知道他猜了出來,便也輕聲一嘆,道:“很多人,都已經不把我們這樣的殘魂放在眼裡了。”
“我要看顧這公道,也會有人不同意。”
“在我做這件事情時,他一定不甘心只是瞧着,他會出手,但出手便要露臉,能不能借着這個機會,將他拿住,便看你的本事了……”
說着話時,他的身影,已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但胡麻心裡,卻也已經豁地明白。
“麻子哥,快勸勸啊……”
也在這時,只見那火溝子都挖了出來,木碳荊棘都已填上,周大同等人也紛紛擔心不已,苦勸不住,卻見胡麻居然一直在人羣身後,一時都覺得害怕,忙忙的跑了過來,哀求起來。
就連孫老爺子,楊弓等人,這會也都轉過身來,不解的看着胡麻。
“我相信二爺!”
胡麻深深吐出了一口鬱氣,向周大同等人道:“看好了二爺,莫讓他受了委曲,也莫讓別人跑了。”
“小紅棠!”
說罷了,不顧周大同等人的擔憂,已經沉喝一聲,向了旁邊已經高興起來的小紅棠:“把我的罰官大刀拿出來。”
“咱們,準備去林子裡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