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書院——
一名女官端着一個罩着銀罩的托盤有些緊張的走進鳳帝的居所,她其實只是個二等的宮女,本來根本就不可能走進上位者的居所的,可是現在可以說是整個宮中的人都隨着鳳帝出逃在外。除去沒來得及跑出來的,路上掉隊的,其實總共到達青州的人並沒有多少,所以下面幹活的人手就緊缺了。而且還有一個讓人人心惶惶的理由就是鳳帝現在的情況似乎並不怎麼好。
御醫也跟來了幾個,他們每日都會替鳳帝陛下診脈,就他們的說法鳳帝除了身體有些疲勞外還是很健康的。可是宮裡的所有人都能明顯看到鳳帝的變化,她正在以每日都能察覺到的速度在迅速的衰老。鳳帝如今每日都顯得很沒有精神,就算偶爾到院子裡散步,大多數時間卻都是坐在石凳上雙眼無神的望着遠方,沒有一絲一毫正常人該有的神采,原本正直壯年的鳳帝現在竟然現出了遲暮之色。
“見……見過君上……”女官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在無意中分神了,所以直到看見無憂君就站在自己面前時才慌慌張張的跪下行禮。
無憂君覺得眼前的女官很是面生,並不是以前端藥來的那個藥房的藥官,於是皺了皺眉問:“你是誰,以前的那個藥官怎麼沒來?”
那女官急忙低下頭有些緊張的說:“奴婢……奴婢叫春泉,是……是御膳房的,青冪女醫她今天身體不適,怕病氣傳播,所以……所以就讓奴婢送來。”
“原來你是御膳房的,難怪沒有見過。”無憂君看了一眼春泉身上那半新不舊的宮裝,知道這只是一個二等的女官。於是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對身後說了一句:“拿銀勺來。”
緊接着,便有宮人拿了一個托盤來,上面放着一把銀勺。無憂君取過銀勺,從袖管中抽出一方潔白的手絹,仔細將銀勺擦拭了以後從春泉端着的那碗藥中崴了一勺對春泉說:“喝了。”
春泉知道這是要試毒,於是反而放下心來,她毫不猶豫的將三湯勺的藥喝了。
無憂君見狀這才接過藥碗,走進了後面的房間。
“陛下,您該喝藥了。”他柔聲對正靠坐在軟榻上閉目休息的鳳帝說。
鳳帝緩緩的睜開雙眼,她本來溫和慈善的雙眸已經有些渾濁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後她翻了身朝向裡面,由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無憂君嘆了一口氣,只得端着已經空了的藥碗走了出來,可是一走進前廳他就發現周圍有些不對勁,本來應該等在外面的那個叫春泉的宮女和他帶來的宮人都不見了,整個前廳門窗緊閉,連外面守衛的身影都看不見,燈光昏暗,隱隱的他看見前面不遠的陰暗處站了一個人。
刺客!無憂君心中一驚!難道天悅的人已經混進了青州城!?可是怎麼可能,雲蓮和羅玉嬌大將軍都在城裡,就連姐姐白清露也回來了,如今的青州里裡外外都被禁衛軍圍成了鐵桶,天悅的人怎麼可能還能混得進來!?而且外面的侍衛呢,前前後後連一炷香的時間也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無憂君下意識的往鳳帝臥房的門口移了一步,然後右手伸入懷中握住了一柄小巧的匕首。自從宮中出事之後他便一直隨身帶着利器,他雖然自幼嬌生慣養,可是白家的家教嚴格,而且除了那些身子骨實在不行,或是半點天分也沒有的人,是要求人人都習武健身,所以年輕的時候他也學過一些防身之術。
他死死盯着那個站在暗處的人影,壯着膽子喝了一聲:“什麼人!”
那人緩緩的走了過來,無憂君強撐着讓自己不往後退,額上已然冒了一層冷汗了。
可是當那人站在了燈光下,看清楚長相的時候無憂君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嘴,還是後退了一步,指着那人顫巍巍的說:“你……你……碧……碧憂!?”
鳳棲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自己現在穿着斗篷,所以無憂君將自己的臉和父親碧泉君弄混了。於是他暗自苦笑了一下,不再裝神弄鬼,直接將帽子落下,一頭燦爛的金髮傾瀉而下,然後他深深的向無憂君行了一禮道:“父君。”
假如說剛纔無憂君是被嚇了一跳,那現在他就是一副見到鬼一樣的神情了,臉色變得鐵青,就連肩膀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你……你……你……”無憂君到底還是經歷過大事的人,他此刻雖然被嚇得不輕,可是還是能冷靜思考的,她指着鳳棲厲聲喝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此時的鳳棲真的是覺得心痛了,他對自己的生父碧泉君全無印象,自幼便只認無憂君爲父,雖然父君平時很嚴厲,可是他一直覺得父君對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自己也是真的敬重他。十四年的養育,難道他對自己真的是那麼無情嗎?
“父君,您已經不認得我了嗎?”鳳棲嘆了一口氣,平靜說。
“你……你……”驗證了心中所想,無憂君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指着鳳棲喊道,“你是人是鬼!?”
只是一句話,便在鳳棲的心中掀起了千層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心中留着僥倖的想法,他無比的希望當年害他的人不是無憂君,其實父君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可是這是這一句話就將他心中僅存的希望全部打破。雖然身形依然屹立,可是他卻覺得胸中的什麼東西已經沒了,痛得無以復加。
鳳棲沒說話,只是將手伸到了燈光下,一條長長的影子投射到了地上,然後苦笑了一聲說:“父君不希望棲兒活着嗎?”
無憂君感到自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他甚至覺得一陣頭暈眼花,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惡噩夢,將目光從鳳棲的臉上移開,她連連後退,嘴裡嘟囔着:“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往後退的時候身後撞到了什麼人,扭頭一看竟見鳳帝就站在後面!無憂君心裡沒來由的一慌,伸手就要將鳳帝推回房間裡,嘴裡還說着:“陛下,陛下!外面有賊人,您趕緊進去!”
誰知他無憂君卻感覺自己的雙手被抓住了,擡頭一看他驚詫的發現鳳帝此時哪裡還有一點原本的頹廢之色,她雙目如電,但絕對不是高興的樣子,她緊緊盯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種濃濃的失望。
無憂君一下子愣了,雙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緊接着鳳帝便將他推開,直接朝鳳棲走了過去。她看向鳳棲的時候眼中的欣喜與激動顯而易見,可是她並沒有做出什麼過於激動的行爲,反而走到他對面的一把椅子旁坐下,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輕聲說:“我兒終於願意回家了?”
鳳棲此時也愣住了,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見到無憂君和鳳帝的情景,可是卻始終想象不出鳳帝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其實他覺得同鳳帝的感情並不十分深厚,記憶中關於鳳帝的回憶大多數是她訓斥自己,或是嚴厲的表情。可是爲什麼鳳帝現在的表現竟然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沒死一樣!?
“你很驚訝嗎?”鳳帝擡起雙眸看着鳳棲,她忽然冷哼了一聲說,“碧落的巫術的確非常了得,那易容之術也許能瞞過別人,可你是朕的骨肉啊,朕怎麼可能連自己的兒子是真是假都看不出來?可是棲兒,皇宮對你並不是很安全的地方,你也不能一輩子都被困在這方寸之地,你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只是你這一去時間太長了些,如今終於願意回來了嗎?”
“母皇……”鳳棲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現在事情的發展有些脫離他的預測,他幼時就並不親近的母皇現在竟然顯得更加陌生了,可是心中還是升起了感動,原來在這冰冷的宮中終是有一人還記着他,念着他的!
鳳帝看着鳳棲又笑了一下,她顯得非常高興的說:“不過我兒真的是讓朕刮目相看啊!晴陽公子之名如今已經傳遍鳳凌洲了,你的聰明才智真是絲毫不遜於你父親啊。”
聽到鳳帝的感嘆,鳳棲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下來,這些年在碧落他知道了不少關於親生父親碧泉君的事,雖然從未見過,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可是從別人耳中聽到的都是碧泉君的好。此時聽到鳳帝如此說,他的眼圈不自覺的就紅了,一種傷感襲上心頭。
看着他微微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鳳帝良久後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朕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