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沖刷,秋離楓全身溼透,如遊魂般走在無法辨物的雨幕裡。
好像應該還有什麼重要的事等他去辦,是什麼呢?
“樓主!凡”
忽然,前方傳來一道聲音謦。
他喜出望外,這聲音他記得,是龍飛。
龍飛駕着馬車從雨幕裡出現,讓馬車停下,下車,對他拱手作揖,“屬下前來接您,請樓主上馬車。”
秋離楓點點頭,暗自鬆了口氣,轉身上馬車。
大雨滂沱,馬車飛快穿梭在雨幕裡。
他們住的是從一家農家夫婦手裡買來的小農屋,就在城外不遠。
“請樓主儘快換下身上的溼衣裳。”跟在身後進屋的龍飛提醒。
小屋裡很簡陋,一張牀,一張桌,還有掛在牆上的蓑衣。
秋離楓本就淡泊,自是不會在意這些。
他看到牀上放着整齊的衣物,上前直接除下衣裳換上,然後取來琴對着門外的雨,靜靜撫琴。
伴隨着雨聲響起的琴音莫名覺得有些哀傷。
換好衣服的龍飛一進來就看到牀前衣架上,隨着那堆溼衣裳掛在一起的還有一塊玉佩!
樓主那片刻都不能離身的玉佩居然就這麼被落下了?
狐疑地看了眼撫琴中的男子,龍飛舉步上前要替他把玉佩取來。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玉佩之時,玉佩不翼而飛,落入主人之手。
“樓主,屬下是想給您送過去。”龍飛看着秋離楓把玉佩握在手裡,解釋道。
“倒是你有心。”秋離楓淡淡道,低頭把玉佩戴回身上,“你怎會知道我在姑蘇城裡?”
“剛好派去給您送信的人回來稟報了,屬下便自作主張去接您。”龍飛道。
秋離楓點頭,回去繼續撫琴。
“樓主,那人又來信了。”龍飛說着從懷中把信取出呈上。
秋離楓把信接過來,卻是放在地上。
“聽聞此時京城裡是最關鍵時期,那人要我們在五日後行動。”龍飛口述轉達信裡的內容。
琴聲止,秋離楓骨節分明的雙手按在琴絃上,眸色茫然。
他將信撿起來,打開來看,總算明白了被自己遺忘的那件事是什麼。
悵然地望向燈影裡的雨幕。
原來,可怕的不是遺忘,而是與她爲敵。
他輕輕嘆息,“那就五日後吧。”
“是。”
※
懷瑾睡足了一夜才醒來,醒來,外面已經雨過天晴,天空明媚。
“姐,你醒了。”一直守着她的肖媛,一見她醒來,便上前關心。
“嗯。李培盛呢?”她最關心的是這件事。
“李公公在您昏倒後,爲了不負您所望,他就立即帶着萬年冰參快馬趕回去了。”肖媛細心給她到來一杯熱茶,看着她放心地鬆了口氣,猶豫着要不要把李培盛交代的東西拿給她。
“媛媛,你有話要對我說?”懷瑾馬上就發現了她的猶豫。
肖媛見已被她問起,接過她的茶杯放回桌上,順便把桌上的包袱拿過來遞給她,“這是李公公離開前交代我們要交給你的,他說,你看了就會明白了。”
懷瑾心裡有股不安的預感,她從牀上站起來,接過肖媛手上的包袱,走到圓桌那打開。
一件熟悉的衣服出現在眼前,以及衣服上那封字跡熟悉的信。
她臉色刷白,身子微微一晃,雙手撐住桌子才能站穩。
那是花無闕自個diy的衣服,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她不可能認錯!
而那封信,則是當初花無闕要離開朔夜國回日曜國等時空之門打開時,她讓祈天澈代她寫給三個老男人的家書。
而今,這些東西全都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說明,那就是——花無闕真的死了。
儘管
不止一次抱着僥倖的希望,但事實真的發生的時候,還是讓她難以接受。
事情怎會發展到這種境地?
瓔珞落下了終身無法治癒的病根,祈天澈昏迷不醒,花無闕死了,就連她的師父也成了她的敵人。
爲何,會發展至此?
懷瑾崩潰地坐在地上,拿着那封家書的手,顫抖不已。
呆愣了好久後,她才決定打開來看。
【三位岳父大人,小婿祈天澈在此有禮了。感謝你們將我的妻子、你們的女兒撫養成人,還教得這麼好,雖然有時頑皮過頭了。】
什麼嘛!虧她還以爲是文縐縐的語調,聲情並茂呢,沒想到到了信里居然還不忘損她!
他是仗着三個岳父不在同一個時空,所以一點兒也不怕是吧。
【相信她在那邊讓你們驕傲的同時,勢必也讓你們頭疼。身爲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我明白的。不過請你們三老放心,我會好好調.教她的。】
調.教!
很好啊,等他醒來,她倒要問問他怎麼個調.教法。
【只是你們那裡真的女權至上嗎?怎麼跪算盤這種事都有,倘若將來有可能,我會下令毀了全天下的算盤,並且從今往後禁用,這玩意兒真不好受。】
他明明沒跪過好麼!說得親生經歷過似的。
倒也算他聰明,居然懂得以此來告訴老爹他們,他願意包容她,要知道在古代可是男兒膝下有黃金,更別提跪算盤了。
他在信中表明這麼做,老爹他們自然不會擔心她在這裡被丈夫欺負了。
不過,在他們心中,好像永遠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
下面又洋洋灑灑地說了好多好多,用他自己的方式看似在埋怨她怎樣怎樣,其實,瞭解她的人都可以從那字裡行間看得出來他對她的盛寵極疼愛,就連在信中描寫到的倆孩子都比不上她。
【寶寶貝貝至今尚未取名,待日後我問過她三位岳父的名字後,再從中擇一字命名。】
懷瑾看到這裡的時候,禁不住熱淚盈眶,感動肺腑。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堅信老爹他們看完後必能領會他這般做的心意。
那就是,不管在多麼遙遠的時空,他們仍是緊緊相連的一家人。
不過,依她對那三個男人的瞭解,看到信的話最先想到的必定是,爭奪奉獻自己名字裡的字,因爲只有兩個孩子,他們是三個人,然後,爭論的最後,必定是要她再生一個!
這種爭輸贏的戲碼她早看了二十年。
只是……
懷瑾低頭,小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她和祈天澈明明沒少那啥那啥,她也沒吃過避孕湯藥,除了偶爾,他會清醒抽身,射在外面。
那她的肚子爲嘛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她並不排斥再懷孕,也沒想過要喝避孕藥,一切都順其自然,因爲,她也想過,要再給他生一個孩子,彌補他在她懷寶寶貝貝時沒能陪在身邊的遺憾。
按理說,以他們那樣子,應該也該意外懷上了啊。
好吧,可能是緣分沒到。
現在天下這麼亂,祈天澈又那樣了,若她真的懷孕的話那真是很不適合。
她該慶幸纔對。
懷瑾把信摺好,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再看向桌上的遺物,濃烈的悲傷在心中蔓延開來。
不善言辭的肖媛伸手扶起她,慣用行動表示關懷。
“花無闕,看來當初真是一語成讖,從今往後,你真的得到我每天三炷香的虔誠供奉了。”懷瑾傷心苦笑,“如果你的靈魂像楚墨那樣來個反串,回到現代變成我,代替我繼續給老爹他們解悶,給他們送終,那就是完美大結局了。可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狗血對吧?但是,我真的那樣但願,但願你還活着,不管在哪個世界。”
花無闕不該因她而死的,她欠他的太多了,雖然她老是喜歡把整他、糗他當樂趣。但在她心裡,他真的是個好哥們。
“姐,這衣物我拿去讓人處理。”肖媛恐她太難過,直接伸手要拿走衣
物。
“既然連屍首都沒了,那就幫我給他立個衣冠冢吧。”懷瑾悲傷地嘆息。
肖媛點頭,拿起包袱離去。
懷瑾站到窗前,從窗口望向外面的蒼穹,滿臉惆悵。
她從懷中拉出那塊祈天澈臨死前,不,是昏迷前囑咐她不能離身的玉佩,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摸着上面的紋路了。
從上面的陰陽兩極圖案,她知道,她之所以後來再沒有靈魂離身的現象,估計就是這塊玉佩起的作用。
這個笨男人,就算要嚥氣也一定要強撐着看她安然才肯。
所以,只要對他好的東西,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要爲他弄來。
不是隻有他懂得爲她付出的,她也可以。
※
兩日後,有消息傳來,有大批隊伍在姑蘇城二十里外駐紮。
懷瑾隱約明白,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們等到現在才現身,目的極有可能就是讓他們在姑蘇城止步,不再往下。
在探子一次一次的傳回消息後,他們確定了,那批隊伍正是月朗國集結起來的散兵,約莫有五萬人左右。
懷瑾知道,月朗帝成功被救走了,遲早還是要打上一場大戰的。
只是,這一次,她怎麼想都不安。
反之,先前他們以十萬大軍破敵軍的五十萬,士氣高漲,認爲接下來這一戰的勝利有如探囊取物。
因爲有一位諸葛般的娘娘在,他們根本無需擔心會戰敗。
只是,他們囂張的娘娘,從此不囂張了,他們愛整人的娘娘從此不整人了,他們嗜吃的娘娘從此不再是嘴不離食了,他們那嘴邊總掛着慵懶笑容的娘娘也不再笑了,要笑也只是敷衍的笑。
接連幾日緊張的部署下來,很快,根據探子的消息,他們知道對方應該就在這幾天開戰了。
然而,就在分析敵情,敲定戰略後,懷瑾再一次匆忙而去。
“娘娘這次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柳雲修問肖媛。
肖媛看向他,意思是她也不知道。
“下一個鎮的泥沼林。”斐然冷冷告知,相信他們都明白,那裡面除了奇珍異藥還有什麼值得她這樣拼。
“胡來!要到下一個鎮,必須得經過敵人的關卡!不行!我得馬上帶兵去救她。”原本一直專心練兵的肖晉南一聽到,厲聲吼道。
“我相信娘娘有分寸的。”柳雲修道。
“斐然,你說。”肖晉南瞪他一眼,還想不想娶他女兒了!不做人父就是不知道爲人父的擔心。
斐然直接扭頭就走,意思已經很明顯,也不贊成。
“媛兒,那是你姐姐,你說呢。”肖晉南把最後的面子寄託在二女兒身上。
肖媛看了眼柳雲修,道,“我同意他的說法。”
肖晉南氣結,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都還沒嫁呢,就已經這般向着那個男人了。
要是兒子肖默在,肯定同意他的做法,默兒那小子可是最疼燕兒這個妹妹了。
就是不知,他知道自個真正的妹妹已經不在了後,他將會如何。
唉!
都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這家最難念!
……
三日後的夜裡,月朗國夜襲他們軍營,損失慘重,但由於按照懷瑾的部署,崗哨放得及時,並無太大傷亡。
天才破曉,敵軍的號角吹響,兩國人馬再次交戰。
然而,這場戰比想象中難打,敵人好像清楚他們所有戰略及部署,也就是堪堪能抵擋得住,雙方膠着不下,一打就是從破曉到天黑,連一口水都沒得喝過。
無論是誰,都猜得出來了,對方對他們所有的一切瞭如指掌,包括有多少人,用的什麼防守方式。
然而,更叫他們奇怪的是,對方好像有意要跟他們耗。
一天一夜,戰火未熄。
翌日,硝煙瀰漫在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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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的,農家小院,與戰場相比,好像是兩個世界,一個拼命廝殺,一個靜謐幽遠。
馬車停在籬笆外,龍修輕輕推門而入,“樓主,該啓程了。”
坐在圓桌旁揮毫的男人將寫過的那疊宣紙用一張空白的掩住,緩緩擡起頭,“去哪?”
龍飛愕住,箭步上前,“樓主,您忘了,今日就是五日之期!”
秋離楓手上的筆滑落在紙上,他驚然而起,滿臉鄭愕,“不是三日後嗎?”
“樓主,昨日破曉之時就已經開戰了。”龍飛提高音貝,目光落在桌上寫過的那疊宣紙。
他掌風一掃,那疊紙翻飛開來,飄在上空。
每一張上面都寫着‘懷瑾’二字,好像只要這樣寫,就能夠將這個名字永遠烙印在記憶深處,永不忘記似的。
聽派去送信的人回來說,樓主狀況不好,時常一個人恍惚,原來如此!
龍飛看着他的表情,已然明白,連日來的懷疑也得到了證實。
那玉佩,根本就是假的!
真正的,恐怕已經在太孫妃身上!
所以,不是肖燕的肖燕還能活着,不是巧合,也不是奇蹟,而是樓主用自己換她活着。
“樓主,我去把玉佩拿回來!”龍飛說着,轉身就走。
“站住!”秋離楓閃身上前攔下他,道,“玉佩再取回來也沒用了。”
“那你明知如此,爲何還要……”龍飛憤憤不平,他不懂樓主何以爲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走吧。”秋離楓沒有解釋,轉身走出屋子。
“此事你已知曉,除了拿回玉佩,想怎麼做都隨你。”
龍飛跟在身後,聽了這番話,不由得慢了腳步,然後堅定地道,“龍飛只知道,現在跟着的人是樓主你!”
已經走到馬車前的秋離楓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他,沉吟半響,道,“我並不適合當一個主子,也不是一個好主子。”
“那是因爲樓主從來沒當自己是主子。”龍飛道。
這個樓主打一開始就不願意接受樓主的位子,若不是因爲太孫妃……
原來,早在那時,就註定了今日的局面。
早知如此,他倒寧可樓主沒接下聽風樓樓主的身份,從沒下山,那樣子,他還是他。
秋離楓沒再說什麼,邁步上了馬車。
龍飛趕緊上前爲他駕馬車,緩緩而去。
……
李培盛剛入城,就被一個同樣坐在馬上的小泥人攔下了。
“別擋路!快讓開!”李培盛怒斥,聽說戰況吃緊,他得趕緊過去看看。
然而,話音才落,一個小包袱朝他扔來,他忙伸手接住。
“馬上帶回去給瓔珞!”
噗!
這聲音真的徹底把他雷到了。
“娘娘,您作何把自己弄成這樣?”全身上下都是泥,連臉上,頭髮,都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可她坐在馬上的氣勢卻又不容人小覷了。
“快去!”懷瑾催促。
“可是……”李培盛看向戰火硝煙的方向。
“你的職責是照顧你家爺,其他的少管!”懷瑾厲聲道,而後調轉馬頭,往戰火的方向奔去。
李培盛目送那抹身影離去,低頭看着手裡的東西,很沉重,真的很沉重。
這裡面不用想也知道是世間罕見的奇藥,娘娘拼了命地尋來,只爲爺能多一分甦醒的機會。
爺若是知道,不知又該有多心疼了。
想着,他繫好包袱綁在背上,調轉馬頭,往來時路疾奔而回。
※
“戰況如何?”懷瑾表明身份後,得到同意進入戰區,人還沒到跟前,便出聲問。
聽到這聲音,正在按照佈防圖商量策略的柳雲修和斐然震驚地回頭。但看到
眼前這個渾身是泥,分不出真面目的女人後,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但更欣喜的是,她平安歸來了。
“娘娘,對方好像清楚我們所有的一切,我懷疑,是否有細作。”柳雲修道。
“聽風樓。”站在烽火臺上,懷瑾雙手撐在欄杆,望着出現在敵軍裡的那輛馬車,以及那抹縹緲絕塵的白,篤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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