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腳踩乾枝的聲音。
她嚇得回頭看去,他站冷冷站在那裡,腳尖往後半轉,顯然是要離開。
瓔珞本能反應地將那本書藏到背後,但他已經看到上面的‘武林秘籍’四個字鱟。
“你還記得。”她還記得兒時離開時說的戲言襤。
他的這句‘你還記得’,分明就是他也記得!
“那是小時候太天真,現在趕着來毀屍滅跡了。”說着,她拿出那本書準備撕掉。
身影如風掠到眼前,她手上的武功秘籍不翼而飛,落入他手裡。
“還給我!”她着急地去搶。
他只是把書拿高,轉身就走。
“喂!那是我的東西!”瓔珞生氣地在身後追。
“我的。”他冷硬地出聲。
“信不信我讓你癢個十天半月的。”瓔珞威脅。
斐然直接縱身一躍,將她遠遠甩在身後。
瓔珞氣得跺了跺腳,憤憤回房。
一抹身影從屋頂落下,目送她的背影,再看手上那本騙小孩玩的武功秘籍,向來冷酷的薄脣微微上揚。
折回到那棵樹下,這裡有他替她喂小鳥的回憶,有她央着他追她的回憶。
彷彿,那純真的歡聲笑語還在。
明明那時還那麼小不是嗎?
何以,記憶如此深刻。
斐然閉了閉眼,將那本書放回那個樹洞裡,這才轉身離開。
※
朝中傳來禁衛軍統領柳雲修辭官,燕王在家含飴弄孫的消息。
接着,刑部尚書斐然也緊跟着辭官,表明了只效忠祈天澈那麼一個君。
三日後,邊關傳來消息,肖家軍在關鍵時刻,反敗爲勝!
李培盛傳來消息,極有可能是皇上和皇后沒死!
瓔珞看着整日在家無所事事的男子,他不練武,什麼也不做,彷彿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
唯一做的就是守着她,不讓她離開。
所以,這一夜,她收拾了包袱,再一次留下一封信偷偷離開。
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他攔了下來。
他依舊不說話,只是看着她,以冷冷的眼神詢問。
“我去邊關找太孫妃。”她對他說,很堅定的語氣。
他想了下,側開身讓她走。
瓔珞詫異他竟然這般爽快答應,而且——
難道她猜錯了,並不是她去哪他都會跟?
她停了好一會兒,才重拾步伐往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希望身後的男人跟上來,或者用說的也行。
可是,直到她邁出大門,他也沒有,反而是,轉身回去了。
她苦笑,看來,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即便是隻想着對她負責,也不會驚拿命到戰場去豁。
她徹底走出文家,頭也不回。
望着茫茫夜色,心裡也跟這夜色一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前方一片黑暗。
噠噠噠——
身後傳來馬蹄聲,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就看到斐然騎着馬走來,手裡還牽着一匹。
她暗自驚喜,方纔的迷茫一掃而空。
“用走的走不到邊關。”斐然將馬給她,語氣冰冷,明明是揶揄的話,在他說來,真的沒法讓人放鬆。
瓔珞默默接過,踩上腳蹬上馬,一隻大手握上她的腰,將她輕易托起,助她上馬。
她想跟他說話,又怕說太多泄露自己對他的心思,於是,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上路了。
出了城門後,兩人剛好遇到也要趕往邊關的柳雲修和肖媛。
柳雲修直接帶着太孫妃成立的那十幾號人一同前往。
瓔珞背上的傷還在癒合中,不適合長途奔波,尤其是在馬上顛簸,一不小心就會裂開,但她
知道不能耽擱,因爲,懷瑾他們極有可能等着他們去救援。
斐然知道她一直在隱忍,也知道倘若自己不出手,她會一直隱忍下去。
她不是他,他背後的傷裂了他可以忍,她忍不了。
本來他就想阻止她的,但想到有關於皇上和太孫妃的謠言,便決定同她一塊前往。
本來一直跟在身後的他策馬到她身邊,“以你這速度,趕到邊關只有替人收屍的分,手給我!”
瓔珞勒住馬,看向他。
雖然話很不好聽,聽了讓她很不舒服,但是至少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不用自己騎馬了。
前面的柳雲修聽到這話,折回來道,“斐然兄,別太難爲她,她只是個姑娘家,已經很了不得了。”
斐然只是盯着瓔珞瞧,伸出去的手沒有收回。
瓔珞本就樂意,她遲疑了下,便把手給他。
當她的手伸過來的時候,斐然覺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怒放,狠狠怒放。
生怕她反悔,把手縮回去似的,他身後抓住那隻柔荑,微微一用力便將她拉到身前坐下。
風吹起她的發,撫過他的臉。
看着在他懷裡的她,他的心得到了溫暖。
低頭,就能抵着她的發,就像是在吻她的額,真好。
瓔珞就不好受了,她是面對着他的胸膛而坐,也就是說跟他面對面,這樣子,讓她面對他時那種感情無所遁形。
“我不要這樣坐。”她細聲抗議。
他置之不理,腿夾馬腹,繼續啓程。
她嚇得趕緊抓住他腰側兩邊衣裳,抓得緊緊的。
他兩手控繮繩,她與他面對面,就好像是在摟着她一樣。
瓔珞越想越羞,悄悄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目不斜視的策馬。
她抓在他腰側的手指一點點鬆開,改爲一點點,一點點環住他的腰,感覺得到他身子細微的緊繃。
她嚇得險些縮回手,但是,她擡頭丟給他一句,“我累了,借大爺你靠一下。”
然後,直接一頭栽在他懷裡,順便雙手拉起兩邊迎風飛揚的披風裹住自己,不讓他看到自己對他的心思。
斐然低頭看了她一眼,儘量讓馬跑得更平穩。
縮在他懷裡的瓔珞,嗅着他身上的氣味,感受他的心跳,真的很想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地老,走到天荒。
然而,這個地老,這個天荒太短。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的,那種熟悉的感覺侵吞她的身子,冷熱交加,生不如死。
她鬆開熱的那邊身子的披風,冷的那一邊身子還在緊裹着。
可是,不夠,還是好熱,還是好冷。
再這樣下去,他會知道,更會想要對她的餘生負責。
她不要!
斐然感覺得到懷裡的她有異樣,正要詢問,卻被她搶先開口。
“停下!停下!”瓔珞的聲音很着急,近乎瘋狂。
斐然嚇得趕緊勒住馬,低頭關心,“怎……”
“別碰我!放我下去!”瓔珞呵斥,不讓他碰到自己。
因爲,一碰,以他的敏銳,一定會發現。
斐然明知她反常,卻又無可奈何,翻身下馬,正要伸手接她下來,她卻冷眼拒絕,吃力地從馬上下來,甚至雙腳着地的時候有些踉蹌。
他本能反應去扶,又被她拒絕,手,只能僵在半空。
後面的柳雲修將原本屬於她的那匹馬牽上來,“沒事吧?要不,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他看到瓔珞的臉色很不好,一個女兒家陪他們這般奔波也的確夠受累。
“不用,我想盡快趕到邊關,儘快確認太孫妃他們好好的。”瓔珞拒絕,從柳雲修手裡牽回馬,咬牙爬上馬背,待坐好後,誰也不看一眼,率先揮鞭而去。
這冷熱交加會持續個半時辰左右,熬過去就好了,只要熬過去就好了,反正趕
了好幾日,也快到了。
她該高興,這幾日很少發作。
柳雲修擔心地看向斐然,“還好吧?”
斐然點頭,重新回到馬背上,策馬跟上。
她又想起了什麼,突然這般激烈地排斥他?
若非衣裳上的皺褶,他真的會以爲方纔她窩在他懷裡是夢一場。
只是,她這般,背上的傷真的不礙事嗎?
……
一路擔心着,一路顛簸着,瓔珞差點幾次從馬背上摔下來,終於,到了邊關。
看着目的地,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
她終於把他送來這個可以施展抱負的地方。
之後,她該離開,一個人。
與祈天澈夫妻倆重聚後,所有人無時無刻都在忙着如何退敵之事。
斐然見她臉色不好,便抽時間在邊關四周尋到她最愛吃的家鄉菜,送入她的帳篷裡,好等她醒來吃。
她卻不領情,還故意糟蹋了他的一番心意。
斐然知道瓔珞在躲他,過去即便她再不喜歡他,再不想見到他也從未這般躲過他。
這日,兩人偶然在營裡碰面,她冷着臉轉身就走。
他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她,巧的是,旁邊剛好是他的營帳。
這不是老天送上門的機會嗎。
他將她拉進營帳,才放開她。
“你想做什麼?”打自說開後,瓔珞在他面前不裝風塵已久。
可是,他不是被她氣得不想再理她了嗎?爲何還這般不管不顧地將她拉到他的營帳裡來?
這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的,存心叫人誤會。
“有什麼話到外頭說。”她轉身就想出去。
他身形一閃,擋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到底想怎樣?”瓔珞不耐地昂頭問。
斐然冷笑,“這句話正是我想要問你的,你到底想如何?”
“什麼如何?”瓔珞佯裝聽不懂。
斐然拿出她還回來的玉佩給她看。
瓔珞意外他竟隨身帶着,心裡一窒,頓了頓,笑道,“我以爲我表達得夠清楚了的,之前之所以糾纏你全是因爲報復你的退婚,現在,我不想玩了,所以玉佩還給你,從此毫無瓜葛,聽懂了嗎?”
“倘若我要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呢?”斐然盯着她,冷聲中透着一絲懇求。
瓔珞差點心軟。
可是,她不能。
“機會?也許在你從當歸嘴裡知道我被抓回拜月教,你若趕去救我的話,這個機會我會給,但事實上,你半路改去找別的人了,足見你心裡壓根沒有我,你說在生死關頭置我於不顧的男人,我爲何還要再給他機會?”瓔珞越笑越妖嬈,心卻悲涼。
斐然身子細微地一晃,“我……”
他想說他去了,可是,說了又能如何?
倘若她真的因此給他機會,他覺得未免太過可笑。
何況,她若知道的話只怕更加不屑他。
他看着她,靜靜地看着,將玉佩伸到她眼前,“真的毫無瓜葛了嗎?”
瓔珞看着玉佩在眼前晃動,她知道,若不做點什麼,他這樣執着堅定的人是不會死心的。
他可以爲了復仇,行屍走肉,沒有靈魂地活了二十年,她相信,他不死心就一輩子都不會死心。
看着玉佩,她倏地伸手一把搶過,走到桌上,拿起茶壺,狠狠砸下。
玉佩四分五裂,她和他也四分五裂,從此,再也無法複合。
斐然一直站在那裡看着她,眼睜睜地看着她把玉砸碎,他其實可以阻止的,可是,他知道,已沒意義。
她砸得很決然,沒有一絲猶豫。
他,已不在她心裡。
或者,應該說,從未在她心裡過。
“這樣夠了嗎?”瓔珞回身,帶着快要窒息的心情擠出笑容。
斐然又看了眼桌上的玉佩,不發一語,轉身撩簾走了出去。
瓔珞所有的堅強在他背身而去後,徹底崩塌,淚流滿面。
她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的,真的不想。
可是,他這般待她,不這麼做,他永遠不會死心。
這身子,能活到何時連她都不知道。
神醫又能如何?神醫也無法自醫。
所以,她更加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神醫。
她撿起桌子上碎掉的玉佩,就連一丁點碎末都不放過,用手絹包好,最後環顧了一眼他的營帳。
很簡潔,簡潔得像是沒人住,讓她想收拾也無從收拾起。
就這樣吧,多做是錯。
今夜與月朗國的嫣然公主一戰,待她親眼看到他們大勝,她就離開。
……
然而,這一戰,她看得撕心裂肺。
本來以爲穩贏了的,就在她收拾包袱,打算悄悄離開的時候,城門上又傳來消息,說柳雲修和斐然陷入敵方的陣法裡,無法逃脫。
她立即丟了包袱,慌忙登上城門。
那是一個龍捲風般的陣法,很詭異,明明看得到身影在動,裡面的人卻怎麼也逃不出來。
她好擔心他,好擔心……
陣中的斐然發了瘋的尋找出路。
“你冷靜點!”柳雲修拉住他,他懷疑他是故意想要送死的。
每當指令一下,他都儘可能護住他,根本是在玩命。
這樣的斐然他沒見過,相信外面的皇上也沒見過。
太失控,太不冷靜了。
“左二!”外面又傳來指令。
斐然故意想朝左邊去,柳雲修看到,連忙搶先。
然而,那一刀卻是在右邊出的,在他的腿上砍了一刀。
柳雲修才知道,他是故意讓他往左的,他真的是在找死。
“斐然!!”他氣急敗壞地吼。
又一刀從後刺來,斐然出手挑開,那刀子又縮了回去,無影蹤。
沒錯,他在找死,死在這裡也好,用不着她費盡心思的驅趕他了。
她那決然的一砸,也砸碎了他的心。
他終於能體會皇上與太孫妃那種轟轟烈烈了,因爲,不經歷過撕心裂肺的痛,根本不會懂,愛是有多難。
然而,就在他以爲今日必死無疑之時,詭異的陣法消失,陽光,歸來。
他往城牆看去,只看得見她漠然離去的背影。
原來,她還是不願看他一眼。
她說,不要糾纏,就是不要了,他笑,那就到此爲止吧。
她不想他再糾纏,他就不糾纏了。
※
因爲抓了楚嫣,瓔珞也走不成了,陪着懷瑾各種懲治。
但是,有一個人卻走了,在那場大戰後,他自動請纓,帶人去前陣廝殺。
瓔珞知道,她終於成功趕走了他。
可是,想到他那日一身傷都沒來得及處理,想到他極有可能在戰場上受傷,她還是放不下他。
所以,她跟懷瑾道別,獨自踏上了追隨他的道路。
然而,她沒想到,這一走,事情翻天覆地地發生了。
“瓔珞姑娘,你今日怎麼醒得這麼早?”一位大神關切的問。
“今日精神挺好的,就起來了。”瓔珞笑道。
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聽說她是昏倒在路邊被上街買菜的農戶給撿回來的。
她的身子骨果然越來越差了,這一差,又耽擱了好一陣子。
最重要的是,她怎麼都打聽不到他在哪裡駐紮。
>
於是,她只能先暫且住下,一邊休養身子,一邊替村裡的村民們看病,當做回報他們的收留。
“牛大嬸,今日爲何村裡這般清靜?”瓔珞看着格外安靜的村子,平日這個時候都有人來回走動的。
“喔,都跑去村口看戲去了。村口那裡不知爲何來了條死狗,那條狗可龐大了,就是髒得不行,大傢伙都在商議要不要將它擡回來燉了吃呢。”牛大嬸興奮地說。
瓔珞蹙了蹙眉,吃狗肉?想想都惡寒。
若不是認識懷瑾的劈風以前,她可能沒那麼抗拒,可認識劈風那隻聰明伶俐,十分通人性的狗後,害她每次在路上看到野狗都忍不住多看一眼,雖然那些野狗吠她吠個不停。
“瓔珞姑娘,你要不要也去看看?”牛大嬸熱心地提議,“順便走動走動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