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允臻靜靜的坐在書房裡,沒有習字,沒有看書,只是怔怔的對着茶蠱發着呆。
忽然,一陣低低的敲門聲傳來。
“進來。”允臻被這聲音打斷了思緒,原本就不愉悅的心情又壞了一二分。
門被輕輕推開,小幺走了進來。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高安。”
走進來的人,是小幺,而他在王府裡的名字,則是高安。
“奴才知道。主子吩咐了,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許進來打擾。”高安應道。
“說吧,什麼事。”
高安輕嘆了一聲,然後說道:“今兒奴才去那個小院取東西的時候,正巧遇到宮裡的人請賀大人過去……”
“就爲這個?”允臻眯起眼睛看着高安。
“不,雖然事出意外,但這是朝上的事情,奴才不敢插嘴。我想過來回主子的事兒是,賀大人臨行的時候,將她的隨身物件託給了奴才,讓奴才帶到王府裡來。”
允臻聽了這話,一愣。
“主子您說過,奴才要時時注意賀大人的動作,事無鉅細,都要對您回報。雖然說這話的時候,是在奴才在那小院的時候,但是奴才想來想去,這事兒……”
“做的對。去取來,送到書房來吧。”
允臻打斷了高安的話,高安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門口,對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很快,幾個小孩子走了進來,把手裡捧着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隨即,離開了書房。高安本也想隨着他們一同出去,卻被允臻叫住了。
“她說了什麼沒有?”允臻問道。
高安想了想,說道:“賀大人的原話是讓奴才幫個忙,說是等過了不久,還會有人搜查院子,讓奴才把這些東西帶到王府裡來,哦,還有她的馬匹。”
“就這些?”
“他還說……還說,讓小的保重。其他的,就沒有了。”
“她當時看上去,何樣?”
“似乎並沒有太過吃驚,很是鎮定,沒有任何的反抗,似乎是……似乎在聽到是您派人去請她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樣。雖然臉上有些苦澀,但卻有種解脫一般的。”
允臻聽了這話,點了點頭,揮揮手,高安輕輕的退了出去,關好了房門。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從箱子裡取出一支雲豪,這是他從那些東西里唯一私留下來的,而這隻筆,卻是賀萱最喜歡最常用的那一隻。
“到了最後,您還是在想着,爲什麼您不恨我呢?”高安輕輕的對着那支筆問道。
允臻站了起來,來到了桌邊,桌上的東西並不多,一隻玉蕭,一對刺,小小的一個木箱,再加上兩三本醫書。
允臻先取了刺,拿在手中,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他輕嘆了一聲,放下。再打開了木箱,最上面的一層,竟是自己曾經送與她的那隻玉兔和她從左良那裡贏來的那枚玉佩。兩塊溫潤之物,襯在寶藍色的緞布之上,顯得格外的讓人安心。
允臻把這兩件東西拿在手中,當時的事情,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麼好的天氣,那麼好的笑臉,不過是自己擡頭時的無意一瞥,竟在那一羣酸文假醋的夫子之中,尋到了這樣好的一個妙人,她會對自己發自內心的微笑,她也會對着自己發些小脾氣,當自己對她施以援手之時,她會感謝,當自己故意戲弄她時,她會生氣。
自己從記事起,她是一個唯一敢在自己面前絲毫不掩飾情緒的人,哪怕是在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不是持寵生驕,不是有持無恐,而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人,來對待的。
允臻只顧着想的出神,不覺之間,竟把兩塊玉在手裡捂的溫熱。
“這兩個物件,你並排放置着,彷彿一樣的在意。可是它們的主人,在你的心裡位置,孰輕孰重我已經看得透了。若你也能把我和他,也能這樣不論伯仲的放在你的心裡,該有多好……”
允臻把這兩塊玉,原封不動的放好,再把那上層取下,下面一層,倒只有一兩隻釵環。其中一隻步搖,與自己曾經在錦瑟那裡看到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允臻搖了搖頭,一陣苦笑。想來,這步搖還曾經讓自己吃了乾醋,但也多虧了它,自己才覺查了賀萱的身份。
他嘆息着,把木箱收好。把目光又轉到了玉蕭之上。
第一次看到賀萱穿女裝,還是去年的事情呢。想想那波光鱗動的水面,想想那盈盈的圓月,那樣的一對姐妹,曾經合奏着一支讓人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曲子……
最後,允臻的目光留在了那幾本書上。
“這就是你平時看的?”
允臻自言自語着,取了一本拿在手中,隨意的翻看了幾頁,忽然間,一片有如雪花般的薄紙從書頁間滑落了出來。允臻彎腰拾了起來,看着上面似乎有不少的字跡,他有些好奇的打開來看。
只見上面,用着蠅頭小楷寫道: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倚,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看這紙張的樣子,應該是放了些時日了,允臻反翻了讀了幾次,心中不免戚然,想道:竟也有人讓你有了這樣的相思……
“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允臻反覆的輕誦着最後的一句。
忽然,他轉過身來,對着門外喊道:“來人。”
門外的家人聽到聲音,忙推門進來。
“叫總管過來。”允臻吩咐道。
“是。”
家人領了吩咐,一溜煙兒的跑去找了王府裡的總管。
“王爺,什麼吩咐?”
允臻走到桌邊兒,把那木箱再次打開,想了想,只把玉兔取了出來。然後,從自己身上,拿下個錦囊來,把玉兔裝在了裡面。
“拿着我的手信,去天牢。把這個交給賀萱。”
管家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伸手把錦囊接了過來。
“那王爺可有話讓奴才帶?”
允臻想了想,說道:“你只告訴他,當初我應她的,現在還是作數的。”
“是,奴才明白了。”
說着,管家就準備向外走,卻被允臻叫住。
“王爺還有吩咐?”
“告訴天牢裡的看守,一日三餐,不能對她有半分的苛待。牢房,也給她找最乾淨的。”
聽了允臻這話,管家一樂,把允臻倒給樂的有些奇怪。
“你笑什麼?”
“王爺,牢房就是牢房,怎麼可能會有乾淨的地方?更何況,那還是天牢,送到裡面的人,幾乎就沒有能活着出來的。只怕……”
“沒有乾淨的,就給我掃出一間乾淨的來!”
見允臻的臉色沉了下來,管家不再多話,領了命離開了王府。
……
管家到達天牢之時,賀萱坐在地上正看着幾隻老鼠分食自己面前那一碗有如泔水的晚飯。這裡的老鼠都大的驚人,而且還很自來熟,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一種叫做人的生物出沒。
聽到有人過來,賀萱把目光轉了過去。
“這小妞長的還真是不賴呢!”一個長像極像貓的獄卒說道。
“這天牢裡,可挺長時間沒見女子了。要不……嘿嘿……”另外一個應着,一臉讓人噁心的淫/笑。
“不行吧,上面可說了,不能傷了分毫。”
“我們哪裡是傷她,好好疼着不就成了?再說了,兄弟你也不想想,那也不過是那麼一說,送這裡來的,還能活了麼?這麼好的貨色,別白糟蹋了。”
那個貓人一聽這話,卻是十分在理,急巴巴的點着頭。這兩人打開牢門,衝着賀萱走了過來。
“小姑娘,來……”
他們剛纔的話,賀萱一字不露的聽在耳朵裡,眼看着他們離自己還有一臂的距離,還未等他們再開口,賀萱往前一步,兩下,制住了他們的穴道。
“你……你……你給爺爺解開!”
賀萱不想說話,把頭扭到了一邊兒,低聲說道:“三個時辰穴道自己就解開了。別再胡唚,我找啞穴可找的不是這麼準。”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腳步聲傳了過來,這兩個差人急的臉色發白,因爲眼下自己的這個樣子,一則實在齷齪,二來也實在丟臉。
但這次,他們的臉沒有白丟,因爲來的人,正是天牢的總牢頭還有賢親王府的大管家。
一見牢門大開着,兩個獄卒張牙舞爪的對着牢內之人,而賀萱則只是倚在牆邊閉目養神,這個場景也實在有些讓人震撼了。
“賀大人,您無事吧?”
沒等別人開口,大管家客氣的問了一句。
只見賀萱慢慢張開眼睛,嘆了口氣,說道:“怎麼就沒一處地方可以讓人安生。”
“小的呱嗓了。”大管家賠了個笑臉,“王爺讓我給您送件東西過來。”
“什麼東西?”
大管家說着,把那隻玉兔畢恭畢敬的呈到賀萱的面前。
賀萱見了玉兔苦笑了一下,“人都在這裡了,還拿着它做什麼?這身上什麼都沒有,還有人惦記呢,你家主子還送這物件,怕我死的慢麼?”
“賀大人您誤會了,主子說了,他當時應您的話兒,現在還是作數的。”
聽了這話,賀萱一愣,點點頭,伸手接過了玉兔。
“王爺也吩咐了,給賀大人收拾出一間乾淨的地方,要快。還有,王爺說過,不能有半點損傷,我倒是想知道知道,這兩位這是在做什麼?”
牢頭當時臉就垮下來了,心裡想着:這哪裡是送了個犯人過來,這簡直就是送了個祖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