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雙手搭在膝上,緊握成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見。
眼見覃初柳一腳已經邁出大門口,張氏雙手突然鬆開,朝覃初柳大喊一句,“我,我願意!”
覃初柳嘴角微勾,她就知道張氏會答應。
“好”,覃初柳轉身,輕輕說道,“你只要按我說的做,我能讓你住進大房子,天天能見到大舅舅。”
只是天天能見到,能不能天天睡到,那就要看張氏自己的手段了。
住進大房子?張氏渴望地往安貴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前還沒有那麼深的感覺,可是自從安貴家裡起了大房子之後,想到那個女人住在裡面,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家這土坯房又矮又小。
“你說,我要怎麼做?”張氏看着覃初柳,決絕道。
第二天,安家村發生了一件奇事,一直和婆婆關係不好的張氏,竟然跪在安貴家大門口給崔氏和安貴賠禮道歉。
村裡好些人去看了,那張氏着實可憐,一臉菜色,衣衫破舊,從早上開始跪在那裡,一口水都沒喝上。
傍晚大海乾活回來見到張氏跪在門口,驚訝地不行,上前去拉張氏,張氏身子晃了晃,眼皮一翻便暈了過去。
大海送張氏回家,這一晚便沒再回來。
崔氏自然樂的不行,“哼,讓她不知好歹,現在知道老孃的厲害了吧,晚了!”
崔氏盤腿坐在炕上,那一匣子金燦燦的赤金頭面擺放在炕桌上,她一件件拿起,擺弄好一會兒再放下。
安貴坐在她對面,眼睛也落在那些金飾上,心裡卻不若崔氏這般爽快。
“今天我可聽到不少閒言碎語,都說咱們兩碗水沒端平,讓朱氏跟着咱們享福。張氏在外受苦。”喝了口水,嘆了口氣,“被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這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何止是背後指指點點。村裡已經有不少人當着他的面冷嘲熱諷了。
張氏的事只是個引子,之前他們在村裡鬧出來的那些事,隨便哪一件拿出來都夠人家笑話半天的了。
安貴是個喜歡交際的人,往日就喜歡去左鄰右舍喝喝水,聊聊天。
可是現下,他差不多有大半年沒出去過了。
他心裡已經怕了,再不想家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
“怎麼讓她受苦了?就是她自己願意和大海搬出去的,關咱們什麼事?說到底,能做她主的不還是大海!”崔氏斜眼安貴,毫不在意地說道。
而此時。能做張氏主的大海正在矮小逼仄的房子裡爲張氏忙前忙後。
“巧蘭,水我燒上了,你且再等等。”大海抹着汗從外面進來,看到躺在破棉絮上已經初見老態的髮妻,心裡也不得勁兒。
這些天朱氏身子不舒服。崔氏說她可能是有了孕,讓他多陪陪朱氏,所以他便沒來這裡。
不過幾日的功夫,張氏便憔悴了不少,這讓大海的心裡很是內疚。
“巧……”
“大海,”大海剛要說話,張氏突然噌地一下坐起來。但是由於起的太猛,頭暈的不行,又倒了下去。
她掙扎着還要起來,嘴裡說道,“你的衣裳我還沒洗完,在外面泡着呢。我這就給你洗了。你能換洗的衣裳就那麼兩身,再不洗你可就沒衣裳穿了。”
“巧蘭,你好好歇着”,大海忙上前,扶着張氏躺好。“我去洗,我去洗,我自己能洗!”
說完,大海當真去院子裡洗衣裳了。
這衣裳還是張氏新做的,穿去朱氏那裡。他着急和朱氏做那事,撕扯衣裳的時候打翻了炕桌上未燃的油燈,衣裳上沾了不少油漬。
本來他想把衣裳留在朱氏那裡讓朱氏洗了的,不過朱氏說她身子不舒服,他便穿着髒衣裳回來了。
大手狠狠地搓了幾下,那油漬依然頑固地粘在上面。
“大海,你這樣可不行,好好地衣裳都讓你搓爛了。”張氏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了,身子還有些虛浮,晃晃悠悠走過來,蹲在大海身邊,拿過衣裳輕輕揉搓起來。
“怎地這般不小心,弄了一身的油。”張氏一邊洗一邊虛弱地道,“若是洗的及時,興許還能洗掉,現下時日多了,只能讓印子淡一些,想要全都洗掉是不可能了……”
大海側頭看着專心地給他洗衣裳的髮妻,心裡酸酸的,十分難受。
他記得剛和張氏成親不久,兩個人正是恩愛的時候,他們去鎮上聽了一齣戲。
戲裡唱的是男人科考中第,被皇上欽點爲狀元,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卻拋棄了在家供養他爹孃的髮妻,娶了高門大戶的年輕女子。
那時候他還信誓旦旦地對張氏說,就是給他一座金山銀山,他也不會辜負了她。
這才幾年功夫,他已經這般的對她不起了。
衣裳終於搓完了,“大海,去給我打盆水來”,張氏說着,一擡頭,卻見大海淚眼濛濛地看着她。
“巧蘭,我以後一定對你好,你說啥我都聽你的,你若不讓我去那邊,我再也不去了!”大海抓住張氏溼漉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深情地說道。
張氏也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有你這句話我也就知足了。”張氏說道,“不過,我也想明白了。爹孃也是爲了你好,你是家裡老大,咋能沒個孩子。我今日去給爹孃認錯也是真心的。我不求別的,只求能在爹孃身邊好好伺候他們,伺候你。等以後妹妹生了孩子,我也能幫着照看些。咱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多好!”
是啊,多好。大海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那樣一家和樂的畫面,臉上猶有淚痕,卻是咧嘴笑了。
第二天,安貴家門口跪着的人由一個變成了兩個。
一向賢惠小意的朱氏見自己丈夫都跪在了門口,她哪裡還能在炕上舒舒服服的躺着,也起來跪了出去。
一夫兩妻跪在門口大半天,安貴和崔氏都坐不住了。
安貴直接問大海,“你這是要幹啥?”
大海梗着脖子,“爹孃,是兒錯了,兒不該不顧爹孃搬出去住,兒應該留在家裡好好伺候二老。”
說完,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他剛磕完,張氏又砰砰砰磕了三個,“爹孃,之前是媳婦不對,媳婦沒有體諒爹孃的良苦用心,媳婦知道錯了,以後一定好好孝順爹孃。”
安貴和崔氏本來就打算讓大海養老的,要不也不會再弄回一個朱氏來擱到家裡了。
見兒子媳婦都要回來伺候他們,他們自然是樂意。
崔氏心裡還想着,這次張氏主動要回來,以後指使她幹活她指定不能偷懶了。家裡多了個人伺候,她有什麼不樂意的。
於是當天,張氏便收拾了東西搬回了安貴家裡。
誰都沒有看到,在她搬回去前,還悄悄地去了一趟元孃家裡。
在外人看來,張氏果然改變很多,家裡的粗活累活她都是搶着幹,有時候朱氏想動手,崔氏卻攔着不讓,只說張氏皮糙肉厚,多幹些也無妨。
張氏聽到這話從來都不反駁。
不過幾日的功夫,崔氏就對她好了不少,閒來無事,和朱氏嘮嗑的時候也會拉上她。
這一日,三個女人正在院子裡乘涼嘮嗑。
正說到生孩子的事情,張氏和朱氏都愧疚地低下了頭,崔氏也發愁,“巧蘭你也懷過,也不是大海不行,怎地到現在小紅也沒有動靜呢。”
嘆口氣,抓過朱氏的手,“早前你不舒服,我還當你懷裡,結果,哎,又是空歡喜一場。”
“娘……”朱氏剛要說話,忽聽村裡一陣吵嚷聲。
“我去看看”,張氏起身去瞧,往外走的幾步急切又堅定。
過了足有一刻鐘,張氏纔回來,湊近崔氏和朱氏神秘兮兮地說道,“娘,村裡來了個老神仙,說是身上有寶貝,能讓人心想事成呢!”
張氏說的神神叨叨,女人家又大都相信這些神鬼的說法,崔氏和朱氏登時便來了興致,也要出門去看。
“娘,妹妹,咱們在院子裡等着就是了,村裡也沒多少人圍着看,我估摸着他一會兒就能走到咱們這兒了。”張氏攔住她們。
是了,這個時候村裡的女人在製衣作坊幹活,孩子在學堂上課,還有一些男人下地幹活了,村裡像她們這樣悠閒的還真是不多。
果然,不到半刻鐘,就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緩緩走過。
“哎,哎,老翁,”崔氏趕緊喚道,“家來喝口水吧。”
老翁往院子裡瞅了一眼,搖搖頭,“都是女眷,多有不便。”
說完,轉身繼續朝前走。
這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崔氏更不能放他走了。
若真是碰到了下山來的神仙,放走了那是多大的損失啊。
“老翁,咱們農家人不講究那許多,我男人去地裡轉一圈兒,很快就回來。您家來歇歇腳,喝口水吧。”崔氏追上來,殷切地說道。
老翁想了想,最終還是承了崔氏的好意。
張氏給老翁倒了水,貌似不經意地說道,“我剛剛在外面聽說老翁手裡有寶貝,能叫人心想事成,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老翁喝了水,順着鬍鬚說道,“不信,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