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譚紹隅被封將軍之後,鎮國公譚弘道便藉口身子不適,需要長期休養辭去了身上的職務,在家養老。
他深諳爲臣之道,以他這把年紀,已經再無晉升的可能,若是還在朝中當值,不僅不會幫到兒子,反而會阻了他的前程。
畢竟,帝王的制衡,制衡的可不只是黨派之間啊,他們一府想要出現兩個肱骨之臣,且還是一文一武,根本不可能。
閒賦在家的鎮國白日多在書房看書,偶爾也出去和老朋友喝喝茶,敘敘舊。
這一日,恰好他出去與一老友喝茶聊天回來,剛一進府,就被鎮國公夫人寧氏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攔住了。
“國公爺,夫人有要事要與您說。”丫頭恭敬地稟道。
鎮國公蹙眉,他與髮妻少年夫妻,不說感情多深篤,但這麼些年也算相敬如賓。
往日寧日若有要事,都是親自在門邊候着,何曾像今日這樣派個丫頭過來了事。
“有什麼要事?”鎮國公擡腳往裡走,去的方向卻不是國公夫人所在的正院的方向。
丫頭忙忙跟上,在他身後諾諾道,“奴婢不知。下午十三姨娘來過一趟,夫人就一直懨懨,眼看國公爺您要回府了,這纔派奴婢在這裡候着。”
鎮國公腳步一頓,邱氏去過了,莫不是女人之間有了什麼齟齬,鬧得夫人不開心了?
旁人家裡後院有三兩個妾室就會鬧得雞飛狗跳,他這麼多年能享齊人之福還不是多虧了老妻。這樣想着,鎮國公剛剛對寧氏的那一點兒不悅也消失不見了。
剛進到正院,就聽屋子裡傳來“啪”地一聲,似乎是瓷碟碎裂的聲音。
丫頭打着門簾子請鎮國公進門,鎮國公見到屋子裡一地的狼藉登時傻了眼。
再見到老妻手裡捧着的是他往日最喜愛的粉彩開光嬰戲圖雙螭耳瓶時,小心臟差一點從嘴裡蹦出來。
“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把瓶子給我放下!”鎮國公冷聲斥道。
寧氏看着門口冷麪對她的男人,不僅沒有把手裡的瓷瓶放下。反而舉得更高。
“啪”,又一聲脆響,瓷瓶應聲碎裂。破碎的瓷片向四周崩散,有不少崩到鎮國公的腳邊。
“你。你……”鎮國公指着寧氏,手都開始顫抖起來,氣的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譚弘道,我只問你,是你的兒子重要,還是你所謂的前途重要?”寧氏質問譚弘道。
譚弘道擰眉,寧氏竟然敢直呼他的姓名,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寧氏,你別不知好歹,”鎮國公說話終於順溜了一些。“不要以爲這個家離了你就不行,你若是惹惱了我……”
“惹惱了你怎樣?休了我不成!”寧氏直接打斷鎮國公的話,憤憤道,“你休了我倒好,我就不用看着你拿我兒子去換你所謂的前程。”
屋外的丫頭婆子知道事大。也不敢在院子裡待着,紛紛退到了院外守着,把門掩的死死。
成親這麼多年,寧氏還從未與他這樣說過話,他心裡堵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扇寧氏兩個大嘴巴。
只是,寧氏孃家寧遠侯府今非昔比。出了個太子妃,正是寧氏幼弟的幺女,若是沒有意外,那可是未來的皇后啊。
若他真的打了寧氏,寧氏把事情鬧大,最後他也得不了什麼好。
心裡有了算計。鎮國公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把心中的火氣勉強壓下來。
“秋彤,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這又是何必?”鎮國公放軟了聲音說道。
寧氏的火氣雖然沒有消,但是態度卻也好了一些。她就近坐到一把圈椅上,面若冷霜地說道,“你是不是要把紹維在外生的那個孩子接回來?”
還不等鎮國公解釋,寧氏繼續道,“我現在就把話擱到這兒,沒門兒!我不管她以後有什麼前程,也不管她多有本事,能給咱們府裡帶來多大的利益,我只一句話,她來,我便走!”
鎮國公終於知道一向溫柔賢淑的老妻爲什麼發火了,他繞過碎瓷片走到寧氏身邊坐下,嘆口氣道,“秋彤,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就還邁不過那道坎兒?紹維是你的兒子,難道紹隅就不是?他的前程你也總要顧及到啊。再說了,接不接進府還要看皇上的態度……”
“我不管皇上什麼態度,你就是說破天我也不會同意”,寧氏憤然道,“我好好的兒子,竟然被,被他們賣了二兩銀子,我只想一想心裡就難受……”
寧氏一手揪住胸前的衣襟,眼淚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鎮國公聽了寧氏的話,也沉默了。
堂堂鎮國公府的二公子,竟然被人賣了二兩銀子,這件事,他也着實氣惱。這麼些年沒有派人誅殺那一對老賤|人已經是他們仁慈了。
這件事,還要從八年前說起,那時候南邊海寇作亂,民不聊生。
南方水軍兵源不足,便打算在南面招兵。
南面的人雖然體格不若北面的男人健碩,但是卻多熟知水性,能在更短的時間內上船作戰。
這時候,就有不少奸商發現商機,開始從北面購買人口,販賣到南面代富家子弟從軍。
元娘他們直到現在都以爲譚紹維當年是應召入行伍,殊不知,譚紹維卻是被崔氏和安貴以二兩銀子賣了的。
當年安家村窮,有好幾戶孩子多的人家把兒子賣了,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兩年後兒子平安歸來,也就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了。
這件事,還是譚紹隅在軍中發現譚紹維,把他送回京城之後才查到的。他沒有向家裡隱瞞,據實告訴了鎮國公和寧氏。
鎮國公和寧氏怎麼能忍下這口氣,當時便要派人去殺了安貴夫婦,若不是譚紹維攔着,只怕他們的小命早已經沒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再加上元娘身份太低微,鎮國公和寧氏自然不想讓兒子認回她們母女。所以纔會把譚紹維看的這般嚴實。
過了很長時間,鎮國公才幽幽嘆了口氣,道,“要認回那小姑娘的事情你是聽誰說的?”
不等寧氏回答,他又繼續道,“指定是聽下人嚼舌根子。這裡面有些事情你還不知,聽紹隅說,那小姑娘很不簡單,若是她日後有了造化,想起今時今日咱們的不聞不問,難保不會心生怨懟啊。那樣,對咱們譚家又有什麼好處?
“咱們鎮國公府已經富貴至極,我若還有別的想法,那可就犯了抄家滅罪的大罪了。”鎮國公見寧氏終於安靜下來,再接再厲,“我有把她認回來的打算,不是想她能給咱們府裡待來多少利益,我只是想讓咱們兒子沒有禍患罷了。”
說到這裡,鎮國公竟然也擠出了幾滴子眼淚來。
寧氏看在眼裡,心裡已經十分相信鎮國公,不免有些羞慚,垂頭對鎮國公道,“是我想岔了,咱們這麼些年夫妻,我應該信你,不該……”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鎮國公只以爲寧氏是抹不開面子認錯,他自認爲是大度的人,便擺了擺手,“莫說這些了,秋彤,日後你再有氣,可莫要再砸爲夫這些寶貝了。”
寧氏點頭應下,喚來丫鬟婆子把這一地的狼藉都收拾了。
她雖然知道了鎮國公的打算,心裡到底是放不下當年的事情,打定主意要找機會見一見那小姑娘。
她倒要看看,被國公爺和譚紹隅都說不簡單的小姑娘,到底有多不簡單。
寧氏是個說做就做的人,一有了要見覃初柳的想法,便開始着人打聽起她的消息來。
沒有通過國公爺和譚紹隅,第三天,她也打探到了覃初柳的落腳點。
這一日,覃初柳正打算去京城請鄭掌櫃幫個小忙,蔣大鵬都已經把馬車準備好了,正要上車的時候,寧氏帶着一大隊侍衛隨從、丫頭婆子便來了。
寸步不離覃初柳的譚紹維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親孃,臉上沒有多驚訝的表情,顯然,他早料到自己親孃會找過來了。
“母親,您怎地來了?”譚紹維上前,恭恭敬敬地把寧氏扶下馬車。
寧氏瞪了自己兒子一眼,便把目光落到了一襲素衣,兩條髮辮的覃初柳身上。
果然,果然是鄉下出來的野丫頭,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會收拾自己,若真是進了譚家,豈不是要把譚家的臉面都丟光了。
這第一眼,覃初柳便給寧氏留下了極其不好的印象。
覃初柳聽到譚紹維喚寧氏“母親”了,她朝寧氏點了點頭,便要繼續往馬車上爬。
“這就是你女兒,怎地這般無禮!果然是鄉下長大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寧氏擰眉十分不悅地說道。
覃初柳回頭看了寧氏一眼,並沒有說話。
“把女兒教養成這樣,她那個娘也好不到哪裡去!紹維,走,跟娘回去……”寧氏拉着譚紹維的手就往自己的馬車上拽。
譚紹維剛要開口說話,就聽一直未曾言語的覃初柳突然說道,“這位夫人,我雖是鄉下長大,卻也知道初次見面不該對人家言語刻薄。我看夫人倒像是十分守規矩的,那我問夫人,你當着我的指摘我娘,這就是你們鎮國公府的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