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青衣的下丫頭先走了出來,緊跟着後頭出來一個手搖摺扇,搖頭晃腦書生般的……男子!
秦嶼川自然知道隔壁只住了一名姑娘跟丫頭婆子,而且這男子骨架纖細,脂粉味濃,縱然用扇子遮着臉,也能想得出必然是隔壁的那姑娘女扮男裝!
好大的膽子!
秦嶼川目不斜視往前走,不管如何,隔壁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他一點都不想多管閒事,反正快要搬走了。
那手拿扇子的姑娘,看着秦嶼川毫不遲疑離開的背影,遮住面頰的扇面緩緩地落了下來,望着他的背影面帶寂寥。
“小……公子您不是要出去嗎?怎麼不走了?”丫頭開口問道,似有不解。
那姑娘轉身又走了回去,扇子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兩腳。
丫頭看着可憐兮兮的扇子,輕嘆一口氣,小姐不高興啊,剛纔還吵着要出門,這是怎麼了?
難道……跟隔壁剛走的秦相爺有關係?
不過,沒見人家沒禮貌啊。
彎腰撿起扇子,隨手扔在門外的泥地上,搖頭嘆氣追了進去。他們小姐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自打她們小姐大病一回活過來之後,這性子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老爺就這麼一個獨苗,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小姐非要吵着來這裡居住,說是要看看歸隱之後的大域第一相。
結果倒好,他們老爺居然就真的答應了。
爲了讓人家騰出這房子來,特意在京都買了一二進的房子跟人家換的。
哎,京都的房子多貴啊,都能買江寧這樣的房子好幾處了。
真是把女兒寵到天上去了,要是小姐要月亮,老爺都能借梯子給她捧下來。
秦嶼川中午的時候,才晃晃悠悠的走回來,水桶裡有新釣上來的兩尾江魚。踏着青磚一路走來,路過鄰居們口的時候,就看到了仍在門口的那柄扇子。
扇骨已經斷了,扇面上也踩了泥土,然而那上頭的字跡還清晰無比。
鳳凰涅槃。
秦嶼川眼眸一縮,整個人站在那裡好半響沒有說話,彎下腰,將扇子撿起來,回頭看了緊閉的大門一眼,這才進了自家大門。
把魚給了家僕,自己則捧着扇子進了書房,反手關上門,將扇子打開平鋪在桌子上。
伸出手指,輕輕滑過這幾個字的筋骨,一筆一劃,似是穿過了時空。
這字體分明就是……
坐在椅子上,秦嶼川透過窗子望向隔壁,驟然之間心跳忽然加速,有種膽大的想法從心頭上蔓延出來,再也無法壓抑下去。
那些熟悉的飯菜的味道,都是他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都是他最喜歡吃的。
從隔壁搬來之後,每次做的飯菜,都十分合他的胃口。
這扇面上的字,分明是他曾經手把手教出來的,看一眼都不會忘記。
她練字嫌棄辛苦,總是想着法子的偷懶,以至於她的字總是少了幾分筋骨,多了幾分慵懶的氣息。
想到這裡,秦嶼川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很想跑到隔壁去問一句,但是他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
萬一……自己想錯了呢!
“秦嶼川,你給我出來!”
秦嶼川一愣,還真沒有人敢這樣直呼他的名字,除了她。
她總是這樣肆無忌憚的喊自己的名字,理直氣壯,從不膽怯,哪怕她是犯錯的一方,也有法子讓自己膽氣十足。
外頭的家僕前去阻攔,院子裡鬧成一團。
秦嶼川快步走了出去,“你們退下。”
那幾名家僕愣了一下,但是還是躬身退了下去。
院門口,一女子一襲粉色紗裙立在那裡,身姿聘婷,花容月貌,那一雙眸子子卻是怒火滿滿的看着他。
心口砰砰直跳,秦嶼川壓制住自己的氣息,緩步走了過去,看着那女子,十分有利的問道:“敢問姑娘可有事情,如若無事,如此大呼人名諱實屬無禮至極。”
“你……”女子聞言眼中帶了幾分委屈,跺跺腳,問道:“你可撿到我的扇子了?”
秦嶼川點點頭,“是。”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希冀,“那你可看到上面的字了?”
“看到了。”
“你……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若是姑娘想要討要回去,我這便去拿給你就是。”
“誰跟你要扇子了。”女子面帶急色,看着秦嶼川安穩如山,眸中的希冀慢慢的晦暗下來。
是她癡心妄想了,他怎麼會想到自己還能再活一回。
當初她滿懷怨氣不捨離開,後來終於想開了,沒想到一睜眼卻變成了江寧傅家的大小姐。
本來秦嶼川在京都她跟他相距千里,心裡也不存這個念想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回江寧了。
他就在眼前,不看一看他,她不死心。
可是,看一眼,還想看一眼。
再看一眼,更想再看,就想這麼一直看下去。
“那姑娘想要什麼?”秦嶼川瞧着她這樣子,忽然就覺得她就是她。
“聽聞你還尚未成親,你看我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喜歡喝什麼,喜歡做什麼。我也是二八年華大好的姑娘,我爹就我一個女兒,家產豐厚,足可一世無憂。不知道你可願意與我共結連理?”
此時這姑娘的婢女正好追過來,聽到這句,差點昏過去。
“你搬到這裡就是爲我而來?”秦嶼川問道。
“是。”
“每日做的飯菜也是有意的?”
“是。”
“那扇子是故意扔的?”
“是。”
她回一句,她身後的丫頭就臉黑一點,真是沒臉見人了。
“你怎知我這麼多的習慣?”秦嶼川盯着她一字一字的問道。
“我當……小女仰慕你已久,自然是對你的事情瞭如指掌。原以爲此生無緣,誰知道你居然回江寧了。老天爺把你送到我跟前,我自然要努力一把,不然我後悔終生。”
所以,你拋卻了姑娘的自尊來到這裡。
所以,你厚着臉皮追到家裡。
所以,你又站在我的面前目含期許。
“你叫什麼名字?”
“重錦,傅重錦。”
重錦?重活一回的姒錦嗎?
看着秦嶼川又不說話了,傅重錦捂着臉,跺着腳說道:“你倒是給個準話,我都這麼不要臉面的上門了,行不行就說吧。”
“也不是不行,只是有句話想要問一下。”
“那你問吧。”傅重錦沒放下手,她的面紅如血,熱如烙鐵,她兩輩子都沒這麼不要臉面的時候。
“你可曾去過曲洲?”
傅重錦渾身一顫,放下雙手面色微白的看着秦嶼川。
“去過如何?沒去過如何?”
“沒去過就算了,若是去過,這婚事我應了。”
傅重錦凝視着秦嶼川,呼吸漸漸加重,過了好一會兒,才嘴角一勾,徐徐說道:“去過,不過在夢裡去過,這個答案如何?”
秦嶼川上前一步,兩人之間只有半臂之遙,他半垂下頭,低聲說道:“姒錦,是你嗎?”
傅重錦渾身一顫,呼吸重重加劇,望着秦嶼川的眸子,輕聲開口,“我若還是我,可你還敢娶嗎?”
眸光覆上一片晶瑩,縱然她回來了,可也不是曲洲蘇家的蘇姒錦了。
她現在叫傅重錦。
“爲何不敢?”
傅重錦眸色一喜,忽又問道:“那你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秦嶼川拿出帕子,輕輕擦過她的淚痕,然後說道:“因爲我與你一樣,都是曾經有過一世夢的人。”
傅重錦瞪大眼睛,細細看着秦嶼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這是上天補償你我嗎?不然怎麼會你我都有這樣的經歷?”
“是,上天可憐,圓你我一世圓滿。”
“我……原想着,這輩子若是不嫁你,我就終身不嫁做姑子去。可你來了江寧,我就忍不住了。”
“我也原打算終身不娶的。”
“幸好,我來了。”
“幸好,你來了。”
兩人有千言萬語要說,有數不盡的心聲要吐露,可是四目相對,卻又覺得那些話無甚重要了。
沾衣欲溼桃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那些曾經的傷痛都已遠離。
幸好,他們又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