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病是個技術活,只要皇后派個太醫來,就一下子給戳穿了。 這樣的風險姒錦自然是不願意去冒的,更何況這次的事情實在是令人有些起疑。齊榮華雖然說是與她靠攏,但是實際上兩人接觸較少,姒錦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聽了姒錦的話,齊榮華倒也不意外,就道:“是啊,皇后娘娘素來‘愛護’宮嬪,若是有個不舒服自然是要叫太醫的。”
“正是呢,娘娘一貫慈愛。”姒錦笑。
齊榮華的眼睛望向窗外,頤和軒裡生機勃勃,外頭院子裡就跟個小花園一樣。各色鮮花迎風招展,翠意欲滴,令人看着就十分的舒心,並不像她的隱月閣,一年到頭都是同樣的景色。
“這宮裡人人都不能暢意,婉儀妹妹素來得皇后娘娘青眼,便是有一二不妥,想來娘娘也不會怪罪。”
這話是何意?
姒錦一時不明白,就看着齊榮華,“姐姐這話實在是深奧,妹妹愚笨,一時竟不明白。”
齊榮華輕輕一笑,“貴妃劍有所指,皇后娘娘又豈會獨善其身。貴妃有公主,皇后娘娘有妹妹呢。”
姒錦這會兒便明白了,怔怔的看着齊榮華,這人有心計有手段,怎麼就能在這宮裡不露頭呢?
齊榮華講了這話,其實就十分明白了。小公主有恙,不管真假,貴妃都會拿着女兒絆住皇上的腿,那麼接下來這段日子,只怕皇帝就會十分殷勤的往長樂宮去。是真心對待貴妃跟小公主也好,還是看在曹國公府的面上不得不爲也好,總之這段日子貴妃必然會霸寵。
這滿宮裡唯一能跟貴妃一較上下的,就只有皇后親手捧上來的姒錦。此時若是姒錦‘病’了,皇上既然對她‘有心’豈能不牽掛?如此一來,就算是爭不過貴妃很小公主,可也能把皇帝的心思轉移到頤和軒幾分,那麼皇后一系就不會太難看。
齊榮華讓姒錦裝病,實在是猜準了皇后的心思。
姒錦手心裡都沁出冷汗來,萬萬想不到,齊榮華還真是有膽有謀之輩,之前實在是小看她了。
看着姒錦沉吟不語,齊榮華也並不催促,只是自顧自己的說道:“婉儀妹妹這會兒只怕覺得我工於心計,手段陰狠。不過這也沒什麼,我這輩子已經別無所求,只盼着貴妃家倒臺那一日,報了我家仇此生便無恨了。妹妹襄助我一臂之力,助我達成心願,我自然會報答妹妹,助你在這宮裡步步榮華。”說到這裡,齊榮華輕輕嘆息一聲,“初入宮時,我也曾有那小女兒的綺思,想着一朝得伴君側,也能榮耀家族,風光無限。可這世上哪有那樣多的如意之事,我家家世不顯,並不能爲皇上分憂,自然便不得重用。又與貴妃一同選入宮,榮寵之下皇上眼裡何曾再看到別人。我早已經斷了女兒情思,更何況先有貴妃再有妹妹,皇上眼睛裡怕是再無別人。我既斷了兒女情思,只盼着將來妹妹得了高位庇護我一世平安,我既有此奢望,自然會爲妹妹全力籌謀。”
姒錦在這後宮裡確實少一個臂膀,齊榮華雖然位份並不十分顯著,但是勝在進宮早。以她現在的心機,只怕這宮裡多少秘聞都在她的心中,這於姒錦當真是千金難買的好處。
齊榮華這話可比上回說的更加透徹,姒錦微一猶豫,就立刻起身,對着齊榮華微微福身行了一禮,十分鄭重的說道:“既然姐姐如此擡愛,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今兒個就鄭重立下一誓,姐姐真心待我,日後有我一日,便有姐姐一日,如若食言,便讓我一朝跌落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齊榮華沒想到姒錦居然會立下這樣的誓言,當真是心有觸動,立刻將姒錦扶起身來,“妹妹此言太重了,我擔當不起,何須如此,我自是信得過你的。”
做人做事,總得先拿出誠意,纔好讓別人安心共事。
兩人幾番交心,終於今日達成一個彼此滿意的結果。天長日久,總能驗證今日是否真心。
“妹妹只管‘病’,皇后娘娘那裡,我自會替你周全。”
這就是要替姒錦衝鋒陷陣的意思了,姒錦沒想到齊榮華倒是乾脆的性子,說幹就幹了,還真是呆了一下。
齊榮華瞧着姒錦這模樣,忍不住捏帕輕笑,徑直站起身來,“我這就去了,妹妹這裡也準備一下吧。皇上這會兒只怕已經到了長樂宮,這齣好戲已經唱起來了,咱們可不能落後太多。”
姒錦親自送了齊榮華到了門口,“姐姐也切莫着急,若是皇上心情不好,千萬不要開口。”免得自己遭了秧,蕭祁那性子可不是善的,遷怒於人什麼的,這廝可不是不會幹。
“我記下了,你快進去吧,既是‘病’了,就該有個病了的樣子。”
姒錦明白,看着齊榮華走了出去,轉身回了室內,看着天色越來越沉,今晚上這後宮裡這一出好戲,她怕是無緣親觀。縱然是齊榮華病了自己‘病’了,想來蕭祁也不會第一時間舍了玉珍公主來看她,總要在長樂宮做做樣子。
這樣也好,正好給了她時間籌劃。
夜晚風涼,姒錦打發了雲裳幾個下去休息,自己下了牀開了窗子,夜風便灌了進來,只穿着寢衣的她,頓時打了個寒顫。
齊榮華計劃的很好,也算準了皇后的心思,可是她跟蕭祁並無過多的接觸,並不十分了解他。只怕他只來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是真病還是假的了。姒錦縱然是要跟貴妃鬥一鬥,可也不想明晃晃的欺騙蕭祁。
他那樣小心眼的人,一定會給自己記一筆,這纔是得不償失。
再說今兒個蘇氏婆媳回了蘇府,一直到了天黑纔等到了蘇父回府,且沒有看到兒子的蹤影,蘇夫人便迎上前去,問道:“老爺怎麼這會才下衙,盛揚也還未回來,可是宮裡有事絆住了腳?”
蘇興禹進了正房,任由夫人給他換下了官袍,洗了把臉坐下後這才分說道:“衙門裡有事情耽擱了,聽說宮裡小公主有些不妥當,盛揚今晚上未必能回來了。”喝了口茶,這才問道:“進宮可見到錦兒了,她可還好?”
“瞧着長高了,跟當初在家裡的時候有些不太一樣了。”
“女大十八變,五官長開了,自然就有些不同了。也有兩年未見了,若是還跟以前一樣,你我倒是要真的擔心了。”蘇盛揚是個男人,自然不會跟女人那樣心思過細。
蘇夫人就把進宮之後的情形講了一遍,然後拿出了姒錦讓她帶出來的冊子遞了過去。
蘇盛揚伸手接過,並未立時打開,只道:“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好,到如今還要讓她替咱們費心費力,也不知道她在宮裡皇后貴妃的眼皮子底下這日子怎麼過呢。”
蘇夫人也跟着惆悵一回,“虧得她只有聰明,縱然果然有些許艱難,想來還能委曲求全。”就是這委屈,才讓他們心酸。
蘇大人沉默好一會,低頭看着手裡的冊子,面上帶了幾分惆悵,“既入了宮中,有些事情我們便是着急也沒辦法,爲今之計就只有努力當差,只求皇上看在我蘇氏一門盡忠的份上,也能善待她幾分。”
“我可憐的女兒,當初就不該送她參選……”蘇夫人捏帕抹淚,心裡酸澀。
蘇大人也跟着嘆息一聲,“莫要傷心了,這都是命。你早些睡吧,我去書房。”女兒送出來的東西,他得細細看看。
蘇夫人也知道丈夫要忙什麼,就把送了出去。
踏着夜色回了書房,蘇興禹藉着燭光展開冊子細細研讀。
“女姒錦稟父親大人萬福金安……”看到這一句,蘇興禹的眼眶就紅了,想起深宮的女兒,越發的心塞難安,如不是本家逼迫太甚,當初何須咬着牙把女兒送上參選的道路。
“……女在宮中一切安好,父親勿念,唯有一事心甚掛之,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薄薄的冊子,蘇興禹看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放下來,裡面提出有償遷丁,不惹民怨讓他頓時如雷貫耳。往常遷丁之所以造成民憤積怨,無外乎強行遷丁,令人骨肉分離,家庭破散。若是能有償遷丁這未必不是一個解決辦法,然而,這需要大筆的銀子才能開路。戶部一個銅板都不會拿出來,這麼多銀子何處去尋?
除此之外,他自己還想出一個辦法,以地易地,開荒獎勵之策。蘇興禹越想越是興奮,整個人在屋子裡不停地轉圈思索,用戶籍原在地的田地置換絕戶郡相同的畝數給予補足,除此之外,開墾荒地另有獎勵。比如,前五年不納稅所出糧食全歸開荒人所有。五年之後,繳納富足州郡田稅一半,十年之後,繳納全稅,但是開墾十畝荒地,便有一畝獎賞開荒人爲私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蘇興禹覺得此計可行,不僅可行,若是實施得當,五年之後,稅收上來,便是一筆極大的銀錢。皇帝私庫豐碩,朝堂之上必然威儀更重,屆時他們家也就算是熬出頭了。待到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皇帝手握這些絕戶郡的稅收,這可不是小數啊。
蘇興禹自己也對絕戶郡遷丁一事幾經思慮,之前在曲洲所行之策與姒錦建言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卻沒有她說的這樣明白詳盡,此時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將女兒跟自己所想寫成奏疏,明兒一早呈交皇上。他甚至於能想到,皇上看後必然撫掌大讚。
至於,姒錦所言需要銀兩之事,此時卻不是他能解決得了了。戶部不肯出錢,他也沒那個本事強逼着他放血,還是要皇上自己想辦法。
興奮之後,蘇興禹坐在書案前,謹慎思慮,動筆言疏,條縷分明,字字真言。這本奏疏送上去,遷丁一事困擾已去大半,只等着恩科過後官員就位,便可大展身手了。
第二日一早,蘇興禹就穿了官服,將奏章揣好出了門。
大殿之前,文武官員早已經分列兩班等待入朝。昨晚上宮裡出了事,有那耳目靈通的早已經得了消息。此時三五成羣,竊竊私語,雖不敢言明,卻也悄悄打探,欲要得知結果如何。
曹國公跟衛國公跟前各自圍滿了人,謝桓獨處一隅,與人打着太極。另一邊魏閣老笑米米的也在與人攀談,倒是李閣老闆着一張臉,令人不敢輕易靠近。也有三五人來蘇興禹面前探問消息,蘇興禹做人一向圓滑,除了政見上不同之輩言語激烈些,餘者多與人爲善。因此此時他倒也不是孤立一人,聽人探問,也只苦笑擺手不知。
自從宮裡出了熙婉儀這個熱竈,又是皇后一手捧起來的,衛國公對蘇家既不屑又要拉攏。遠遠地衛國公看見蘇興禹跟前圍了人,想了想便招手讓他過去。
蘇興禹雖然對衛國公心裡不滿,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與身邊人告了罪,這才緩步走了過去,行禮笑道:“國公大人。”
衛國公對着蘇興禹露出一個笑容,低聲問道:“蘇大人可知昨晚宮裡的事情?”
“下官本來不知,方纔聽幾位同僚言及,這才略知一二。”蘇興禹道,“老大人,此事可是當真?”
衛國公仔細觀察蘇興禹面上神情,發現他卻是像是不知情,念及女兒提到熙婉儀在宮中倒也對她恭敬聽話,對着蘇興禹的態度比以前多了一份親近,就道:“老夫得了消息,玉珍公主確實不妥,不過也無大事,不過是些夫人鬼蜮伎倆爭寵而已。”
蘇興禹聞言眉頭輕蹙,做出一副擔憂至極的模樣,嘆口氣說道:“微臣……實在是有些擔心婉儀主子,她素來單純,心性良善,從不與人爲難,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無事?”
衛國公聽着蘇興禹這般講那熙婉儀,心裡確實有些沒放在心上。皇后觀人素來心細,她既然這一年多來捧着那熙婉儀,可見此人並不是那等忘恩負義歹毒之輩,既然有意拉攏蘇興禹,便低聲說道:“蘇大人放心,皇后娘娘已經讓熙婉儀告病,此事不管如何鬧,都不會牽連到她身上,有皇后娘娘照看着呢。”
蘇興禹面帶感激,拱手說道:“微臣謝國公,謝娘娘厚恩。”
衛國公就笑了,眉峰一挑,就道:“聽聞曲洲蘇再有幾日便到了,蘇大人可知?”
蘇興禹無奈的笑了笑,對着衛國公說道:“老大人,下官自然知道的。”
“你可有對策?”
蘇興禹搖搖頭,緩緩說道:“下官來京都日淺,公務尚且忙不過來,哪有閒心去想這些。更何況當中是非曲直,又豈是他一言爲之,自有公道在人心。”
聽着蘇興禹這話,衛國公便知道他定是得了些許的消息,既存了拉攏之心,衛國公此時示好可謂是及時雨,就道:“蘇大人勿憂心,此事即使那曹國公暗中插手,也非一家之言,屆時老夫自會爲你分辨一二。”
蘇興禹一臉感激之情,“多謝老大人仗義,下官感激不盡啊。”
衛國公瞄了一眼遠處的曹國公,呵呵一笑,拍拍蘇興禹的肩膀,“你我何須見外。”他的女兒可能這輩子都未必能有孩子了,若是那熙婉儀能產下皇子,最後還不是要皇后撫養。到時候蘇家呈了他家的恩情,也不好極力反對。
蘇興禹並不知道衛國公此時心裡的打算,卻也暗中思慮他此次示好,到底爲何。反正現在還未有苗頭,他只需靜觀其變就好。
朝堂上的熱鬧,姒錦並不知道,昨晚吹了一晚的涼風,今兒個倒是真的病了。面色泛紅,額頭微燒,太醫院來了診脈,開了藥方命人煎藥退燒。這病情來勢洶洶,熙婉儀又甚爲皇帝所寵,他們也不敢怠慢。
這邊開完方子,那太醫便提了醫箱去皇上那裡回稟。此時皇上正早朝,太醫就把事情轉達給了管長安。管長安心裡一驚,昨晚皇后娘娘言熙婉儀主子病了,他還認爲這是要跟貴妃打擂臺呢,誰知道竟是真的病了。
“太醫稍候,只怕皇上下了朝還要傳你問話。”管長安不敢讓太醫就此回了太醫院,忙把人留下。別個嬪妃好說,但是遇上熙婉儀的事情,總是要小心一二。
“是,微臣自該如此。”那太醫本來是想回太醫院的,但是管長安這樣說了,他就只能等着。這人是皇上跟前的親信,可不好得罪,待管長安進了大殿,便立在一旁靜候。
今日早朝蕭祁得了蘇興禹的密摺,看的是一腔熱血噴涌,沒想到他竟能相處這樣的良策。奏疏中其中所言,倒是跟之前姒錦含糊之語很是有些類似,昨兒個才見了家人,今兒個蘇興禹就上了摺子,這事兒就那麼湊巧,他本來不信,但是蘇興禹之言這份奏疏前兩日就寫好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還不周全,因此只能壓下待周全之後再奉上。又道,昨日其夫人進宮見了姒錦,從她口中聞及姒錦偶然一二句話,這才靈光一閃,前後一通,方成此折。
這對父女倒是想到一處去了,這讓蕭祁很是有些不舒服。想到之前姒錦都未跟他戲言此事,便很是有些不高興。想到她,不免就想到昨晚皇后所言,小公主病了,那邊姒錦也告了病,實在是太巧了,之前她毫無病象,難道是爲了跟貴妃打擂臺,這才裝病爭寵?
一時想到姒錦不會做這樣的鬼蜮伎倆,一時又認爲這樣的事情其實也不算稀奇,爲了爭寵他早見識過比這還要愚笨的手段。若是姒錦真的裝病爭寵,可真是讓他傷心了。
下了朝,蕭祁懷着十分複雜的心態走出大殿,管長安迎上來,在他身邊低聲說道:“皇上,太醫前來稟報熙婉儀受涼高燒,人現在還迷糊着呢。”
蕭祁腳步一頓,側頭看向管長安,“什麼時候的事情?”
“聽說昨日下午熙婉儀就有些不舒服,但是並未放在心上,不想隔了一晚就燒了起來。今兒一早頤和軒的陳德安就去請了太醫,已經開了藥方退燒了。”管長安連忙說道,太醫是這樣說的,但是並未說具體的時間。管長安跟頤和軒的交情一向不錯,他跟貴妃之間可有些齷齪。昨兒個皇后在皇上跟前言及熙婉儀告病,貴妃還抹着眼淚暗示熙婉儀爭寵。
這會兒他故意這樣說,不過就是證實皇后所言是真的,反正他也沒撒謊,不過就是特異點明,給貴妃上點眼藥而已。
蕭祁連太醫都未見,擡腳就往頤和軒走。管長安連忙跟上,又讓和時意叫了太醫也去頤和軒待命。和時意看着師傅鞋打腳後跟的去追皇上了,這纔去大殿前尋太醫,不想迎頭就碰上了長樂宮的小太監郝仁。
“和公公好,我有事求見皇上,還請公公通稟一聲。”郝仁是奉了貴妃的命特意來請皇上移駕長樂宮探望小公主,可不敢誤了大事兒,此時對上和時意也沒以往的囂張。
和時意心裡呵呵一笑,臉上卻是一臉爲難,看着郝仁就道:“郝公公你這可來晚了,皇上並不在崇明殿。”
郝仁一愣,連忙問道:“那皇上去哪兒了?”
“我不過一個奴才,可不敢窺伺帝蹤,這哪知道呢。”和時意徐徐說道。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