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君子遠庖廚
附近鄉民都驚動了,竟有人敢動紅糖的女人,這不是反了天了嗎,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都擁過來看熱鬧,猜測是不是另一股強盜,據說建州那邊盜匪就很猖獗。
梅枝的老母聽說女兒被人搶走,拄着柺杖趕出來,這老太婆白髮蒼蒼,卻沒半點慈祥的樣子,一副兇相,柺杖杵地“篤篤”響,聲音象夜梟:“誰敢動我家梅枝,不知道她是紅糖的人嗎?紅糖回來剝了你們的皮!”
梅枝臉朝泥地背朝天橫在前鞍上,圓臀高翹,全身無力,掙扎不動,喊道:“娘,娘,快讓老蒼頭去找紅糖救我,這些人是強盜!”
“你還真會賊還捉賊啊!”周宣在她大屁股上使勁打了一下,很肉感,嘲弄道:“我這就帶你去見紅糖,看他怎麼救你。”騎在馬上朝圍觀鄉民抱拳:“各位鄉親,我等不是強盜,紅糖纔是強盜,我們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爲什麼要怕紅糖這種強盜,鄉親們各自歸家,不要驚擾,我倒要看看紅糖兇惡到什麼程度!”說罷,“駕”的一聲,騎馬在前,三癡等人趕緊跟上,三輛馬車轆轆行駛。
梅枝老孃的咒罵聲在後面糾纏了好一會,終於被拋在了後面寂不可聞,只有馬蹄聲在黃昏中零碎雜沓。
梅枝這女人很潑,一路罵個不休,威脅、咒罵,惡毒下流。林涵蘊從車窗伸出腦袋。笑嘻嘻地聽着,覺得這女人很有才。罵了這麼久沒有重複,花樣百出。
靜宜仙子聽不下去,出聲道:“宣弟,讓這女人閉嘴,太難聽了。”
周宣就又在那肥臀上打了一巴掌,說:“喂,賊婆,現在不是叫地時候,留點勁等下叫。紅糖就在十字壟那邊,等下我讓你叫你就叫。”
梅枝閉了一會嘴,忽然問:“你們是官兵?”
這女人倒不傻,見周宣知道紅糖的大名卻沒半點害怕地樣子,有恃無恐那肯定是官兵了,這哪來的官兵?沒幾個人啊,怎麼謝家事先沒來通風報信?以前有官兵來圍剿。紅糖早早就會得到消息,回九仙山去。
周宣不答,騎馬“得得”趕路,梅枝也就閉了嘴,一聲不吭。
驛站的三個車伕得了驛丞的囑咐,要好生侍候這位周大人,這時見周大人抓了紅糖的相好,看那意思還要去找紅糖,也驚慌起來,其中一人道:“周大人。要抓捕紅糖得到縣裡請兵啊。”
周宣嚴肅道:“好好趕你們的車,這事與你們無關。”
三個車伕不敢再說什麼,默默趕車。
仲夏時節,天氣晴朗,天黑得就晚,已經是正酉時分,四下裡還是清清朗朗。
宋夥計緊張起來,指着前面山口說:“周公子、老三先生,這裡過去就是十字壟,兩條山道十字交叉。謀財害命多在此地。”
周宣放緩馬步,看了看,兩山夾峙,中間一條崎嶇小道,和那次魏覺派府兵扮強盜在鬼牙山伏擊時的地形差不多。只是永豐的山都不高。樹木很茂盛,紅糖應該就藏在路邊山林裡。
周宣道:“大家下馬步行。跟在馬車兩邊。”
李燾、來福等人都下馬牽着馬繮跟在三輛馬車邊上,只有周宣和三癡依舊騎在馬上。
靜宜仙子喚道:“宣弟,你是不是上車避一避?”
周宣道:“姐姐放心,我有這賊婆做擋箭牌,還有老三先生護着,老三先生有萬夫不當之勇,對付幾個毛賊那是殺雞用牛刀,老三,委屈你了。”
三癡道:“自當護衛主人安全。”
一行人進入十字壟山道,馬車顛簸得厲害,行駛得很慢,兩邊山陵將殘陽最後一縷陽光擋在了山外,山道間霎時間陰暗起來。
衆人都提心吊膽起來,一個個東張西望,生怕路邊樹叢裡突然躥出兇惡的盜匪來。
方老頭扶着車廂一邊走一邊問李燾:“燾兒呀,這周公子什麼來路啊,這麼明着和紅糖作對,我甥舅二人可不要——”
“舅舅!”李燾趕緊打斷方老頭地話:“你剛纔也看到了,老三先生那麼大石頭都一劈兩半,怕什麼紅糖啊!”
方老頭越走越怕,說:“紅糖有一夥人的,老三先生只有一人,莫非,莫非這個周公子更能打?”
李燾只好點頭說:“是,周公子很能打,打遍宣州無敵手。林雷”
周宣微微一笑,對李燾道:“讓你舅舅坐到車上去,後面那輛是空的。”說罷在梅枝腰間輕輕一拍:“賊婆,現在可以喊了,把你相好喊出來救你。”拍了兩下沒聲音,側頭一看,這女人紅脣緊抿,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周宣奇道:“你怎麼不叫了,你不是很會叫嗎?”
梅枝惡聲惡氣道:“你想讓我引紅糖出來抓他,休想!”
周宣笑了起來,這女人還算有點情義,說:“你看我這邊只有這麼幾個人,老弱和女子,紅糖不會這麼膽小,怕我們這幾個人吧?”
梅枝道:“別以爲我不知道,後面肯定跟着大隊官兵,你的詭計休想得逞。”
三個車伕聽梅枝這麼一說,深爲歎服梅枝之智,都扭着脖子朝後看,卻見身後一片青嵐,哪有什麼大隊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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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宣哈哈大笑:“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點腦子!這就更考驗紅糖對你好不好了,自己的女人被抓,卻龜縮在邊上不敢出來,這種男人死了算了。”
梅枝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敢動我,紅糖早晚要你地命。”
周宣抽出夏侯流蘇的那把“漏影刀”。刀身放平拍打着梅枝地翹臀,高聲道:“紅糖聽好了,你女人在我手裡,別東躲西藏了,滾出來吧。”
梅枝尖叫道:“紅糖不要出來,後面有大隊官兵,你快逃。”這女人還挺癡心。
周宣嘴角含笑,任梅枝叫,他有節奏地用刀身那肉臀上打着拍子。很是悠哉。
三癡耳根一聳,低聲道:“來了!”
前方山道拐彎處,暮色蒼茫中走出十來個人,都是短衫草履,也不戴頭巾,頭髮披着,手裡或刀或棍。
爲首一人身材比其他人高大。四十來歲,不胖不瘦,身穿黑布直裰,挽着袖子,手提兩把板斧,聲音粗嘎難聽:“梅枝,是你嗎?”
梅枝身子橫在馬鞍上,頭頸不能轉動,聽到聲音立即驚叫道:“紅糖,快跑。後面有大隊官兵!”
周宣打量着那手拎板斧的傢伙,說:“你就是紅糖,還提着板斧,學黑旋風李逵是吧?”
紅糖聽不明白周宣說什麼,對路邊喊道:“老牛,出來,看看是不是這傢伙?”
路邊樹叢搖動,周宣在謝氏莊園見過的那個管事鑽出來了,見到周宣,稍微有點尷尬。對紅糖道:“沒錯,就是這一夥,紅糖,動手吧。”
紅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罵道:“怎麼回事。這傢伙怎麼會抓我的女人來?後面真有官兵?”
管事道:“別聽這鹽商唬人。哪有什麼官兵,司兵功曹要出兵我家四爺是最先知道的。”
紅糖吼道:“可我女人怎麼會在他手上?”
管事道:“奪回來不就是了。”與紅糖嘀咕兩句。
紅糖點點頭。手執兩把板斧,邁着八字步過來了,七、八個持刀執棍的匪徒跟在他身後。
三癡低聲問:“主人,動手嗎?”
周宣道:“稍等,聽他說些什麼,你看我手勢,拍屁股爲號,擒賊先擒王,先不要傷人命。”揚聲道:“牛管事,你這是何意,難道要搶劫我的銀子,開賭場怎麼能這樣?”
紅糖歪嘴一笑:“你小子贏得太多了,這叫人家賭場怎麼開?這樣吧,留下三千兩銀子,放了我女人,我放你們走。”
梅枝叫道:“紅糖,你快走啊,他們是官兵,你快跑啊。”
紅糖喝道:“你給我閉嘴!”對周宣道:“聽到沒有,留下銀子放人,我不殺你。”
周宣問:“好漢看起來不是兇惡之輩啊,殺過人嗎?”
紅糖哈哈大笑,面有得色道:“永豐小兒夜哭,做父母的便說再哭,叫紅糖抓你去,你說我是兇惡還是良善?”
周宣問:“那是嚇唬小孩的,我只怕殺過人地,你殺過幾個?”
紅糖兩把板斧一撞,“鐺”地一聲響,說:“真正殺人倒是不多,也就十幾、二十個吧,我喜歡砍人手腳,死又死不了,活着又受罪,那個更嚇人——”
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周宣怒不可遏地在梅枝臀部狠擊了一掌,一隻灰色大鳥陡地飛起,直撲紅糖。
紅糖在永豐鎮是第一能打的,自幼習武,雙臂有數百斤力氣,在九仙山曾經砍死過老虎,自稱“打虎紅糖”,一個人打十餘餘壯漢不在話下,見一團灰影撲下,來勢疾惡,趕緊連退數步,喝一聲:“死!”兩把板斧力劈而出,卻突然感覺手上一輕,砍了一個空——
只聽“鐺鐺”兩聲,鐵斧落地,紅糖手裡只剩兩截木柄,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腦門被拍了一掌,頓時眼冒金星,兩截斧柄都握不住了,晃晃悠悠站立不穩。
看來致人腦震盪是五癡遊俠的絕招,上次四癡也是這樣對付皇甫繼勳的。
三癡落地,用足尖在紅糖左右膝彎連踢,紅糖雙膝一軟,正對着周宣跪倒。
其餘匪衆還不知厲害,想倚多爲勝,發一聲喊,圍了上來。向三癡刀棍交加。
三癡叱吒一聲,手中玄鐵劍劃了一個大圈。八名匪徒執刀握棍地那隻手地腕部劇痛,刀棍脫手,每人手腕都是一道血痕,這下子知道厲害了,面面相覷,想逃——
三癡哪容得他們跑,一輪無影腿,將八人盡數踢倒,擡頭看。那個姓牛地管事正往路邊樹叢爬去,當即拾起地上一根粗木棍甩過去,木棍在空中不住翻轉,發出“霍霍”的聲響,不偏不倚砸中牛管事的後腦勺,牛管事身子向前一撲,就那樣趴在了山邊。
夏侯流蘇撩開車簾看三癡出手。兔起鶻落,眨眼功夫收拾了九個匪徒,沒一個人逃得了,而且沒有傷人命,夏侯流蘇自問對付這些人不難,但這麼幹淨利落她做不到。
梅枝臉朝下看不到打鬥場面,只聽一陣“闢哩啪啦”響,就再沒有紅糖地聲音了,急叫:“紅糖——紅糖——”
周宣道:“紅糖聽說後面有官兵,嚇得撒腿就逃。把你丟下了。”
梅枝默不作聲,心裡異常失落,她心裡還是希望紅糖爲她拼命的。
林涵蘊和小茴香從馬車裡下來,
李燾拍手道:“哈哈,老三先生太厲害了,一個打九個,不,十個,舅舅,你下來看看。全倒了。”
來福走過去,踢了紅糖一腳,又在那夥匪徒身上搜出幾卷麻繩,叫道:“姑爺你看,他們還帶着繩子。是準備綁我們的吧?”
周宣道:“綁起來。再問他們一下,原先打算怎麼對付我們?”
三癡、來福、驛站的車伕。還有李燾的僕人一起上來將九個匪徒捆得結結實實,把牛管事從那邊拖回來,牛管事已經昏迷不醒。
梅枝這才知道紅糖已經被抓住了,嚇得不輕,她一直以爲紅糖無法無天、強橫無比,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被打倒抓住了,這下子六神無主了,一個勁叫着:“紅糖、紅糖——”
紅糖清醒過來了,雙膀一晃,掙得身上麻繩“軋軋”響,象要繃斷繩索。
三癡走過去在紅糖腰眼踢了一腳,這下子紅糖渾身力氣使不出來了,破口大罵:“狗東西,我要剝你們地皮、吃你們地肉、喝你們的血——”
周宣跳下馬,一腳踢在這惡棍地嘴上,門牙踢掉兩個,滿嘴的血,周宣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在這恐嚇人,你就是頭老虎,我今天也要拔掉你的牙。”
紅糖兇蠻成性,滿口噴血還在罵人。
周宣拔出漏影刀,扭頭見靜宜仙子也探頭出車窗在看,便道:“道蘊姐姐不要看,有點血腥。”
靜宜仙子趕緊坐回車廂,說:“宣弟不要親手殺人。”
周宣道:“不殺,會交給信州府處置,我先審問兩句。”命林涵蘊和小茴香上車去。
小茴香乖乖上車了,林涵蘊說:“周宣哥哥,我不怕血腥。”
周宣問那些匪徒:“牛管事怎麼交待你們的?在這裡劫住我們想幹什麼?”
紅糖嘶叫道:“要將你們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周宣本想親手割這禍害鄉民地匪首幾刀,剛纔聽靜宜仙子那麼一說,覺得自己應該自重身份,自己還得弄絲竹、習茶道、吟詩作畫,是該遠離血腥,君子遠庖廚嘛,說:“老三,把紅糖左耳割下。”
三癡是見慣血腥的,鐵劍從紅糖腦側斬下,至肩陡然收勢,劍刃一翻,一隻耳朵已經粘在劍身上,舉着讓紅糖看看。
紅糖呆呆看了一會,感覺熱血流到頸脖子,這才醒悟這是他的耳朵,驚怒道:“狗東西,夠狠!”
周宣冷冷道:“你也知道狠?你砍別人手腳時是什麼感覺?”
紅糖“呸”地一聲,一口血痰吐向周宣,周宣敏捷地閃過。
紅糖口齒不清地罵道:“狗東西,有膽就將爺爺一刀殺了!”
周宣道:“殺你污我的手,自有官府砍你的腦袋。”
紅糖冷靜了一點,交給官府就好辦,謝家兄弟自會保他出來,到時再報仇不遲,不再破口大罵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周宣掃視這九個匪徒,見其中一個臉色發白、渾身打抖,心知此人膽小,便過去踢了一腳,喝問:“說,牛管事怎麼交待你的?”
那匪徒迭聲道:“別割我耳朵,我說我說,牛管事帶來謝家六爺的話,要我們在這裡攔截一個姓周地鹽商,男地全部殺死,女地運到清源去賣給青樓——”
“操!”
周宣一腳踹在那匪徒面門上,叫道:“先把這夥人押到鎮上去再說。”
三癡一手一個將紅糖和牛管事丟到最後面那輛馬車裡,其餘人綁成一串趕往永豐鎮。
這時天已經昏黑下來,距永豐鎮還有六、七里路時,正遇範判官帶了四名府兵舉着火把來尋。
範判官見周宣和兩位林小姐去了一整天還沒回來,心下擔憂,便趕來探看,見三癡和來福驅趕着一夥五花大綁地人,忙問究竟,得知謝家與強盜勾結,意欲謀害周宣和林家小姐,驚怒交集,舉着馬鞭劈頭蓋臉猛抽那夥強盜。
周宣道:“範大人不必動怒,把這些人解到鎮上再說,還有,立即派人通知祁將軍,讓他把四十二名府兵趕緊帶到鎮上來,我們人手不夠。”
範判官當即命一名府兵快馬去上饒縣驛,讓祁將軍即刻帶人趕來永豐鎮。衆人回到鎮上“永利客棧”,周宣讓人另用牛筋索將紅糖縛牢,梅枝也綁着關在柴火間裡,其他匪徒則丟在前院露天下,店主人驚得目瞪口呆。
先前在路上週宣已經叮囑過宋江夥計和李燾甥舅,暫不要透露紅糖身份,免得客棧被看熱鬧的人擠得不得安寧,抓到了紅糖,必定轟動永豐鎮。
周宣問範判官:“昨日被打的捕快今天沒帶人來捕我?”
範判官道:“未見動靜,下官也覺得奇怪,難道那些捕快一直被綁在樹上沒人搭理?”
周宣一笑,請範判官代寫了一封書信,蓋上集賢殿大學士的鈐印,命一府兵持信連夜去見信州府黃刺史,讓黃刺史見信後立即來永豐鎮“永利客棧”,周宣不能再隱瞞身份了,這事必須藉助當地官府的力量。
李燾甥舅沒有回去,也在客棧住下,怕九仙山匪徒報復嘛。
周宣向方老頭瞭解“北霸天”鄒氏和“南霸天”謝氏的種種惡行,李燾在一邊筆錄,惡行太多,罄竹難書,就挑了民憤大的羅列了六條。
夜裡亥時,祁將軍帶着四十二名奉化府兵趕到,剛坐定敘話,就聽客棧外人喊馬嘶,上饒縣尉親自帶着五十名馬、步弓手前來剿匪了,匪徒就是毆打捕快的金陵姓周的鹽商及其手下。
昨日被打斷腿地那幾個捕快直到今日下午纔有人去報知縣裡,等縣裡派人用馬車將他們拉回縣衙,已經是夜裡酉時了,鄒縣令勃然大怒,這姓周的鹽商仗着誰的勢頭?打得他兒子重傷,又把這些捕快都打成這模樣,這還有王法嗎?即命縣尉法曹領兵前來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