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找了,我這有皮帶。”我說着把牀邊的皮帶扔過去,“你這當爹的,就這點出息?在外面受欺負,回家拿我撒氣?有一次,你他媽的騎自行車,騎溝裡去了,回家就罵我,說我把爐子弄滅了,要餓我三天,你也太狠了吧,我/靠,來,照死的抽,抽不死的話,我就是你爹。”
“蔣未生!你說什麼?我在外面誰敢欺負我?”父親說。
“廠裡的領導沒有欺負你?讓你朝西,你就不敢朝東,回到家只會對我罵罵咧咧的,你還是男人嗎?有本事你拿皮帶抽你們廠長去。”我說。
“誰敢欺負我?老子今天就頂了兩句,大不了不幹了,什麼破領導?我今天說了,你他嗎的天天亂搞男女關係。”
“不幹了?我們吃什麼?喝西北風?我這還要上學呢?你今天真說領導亂搞男女關係了?”
“說了,怎麼了?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就是個副廠長嗎?連文憑都沒有。”
“你有證據嗎?你看到領導亂搞男女關係?”我問。
“我聽人家說的。”父親把皮帶套在脖子上。
“你說完後,領導什麼反應?”
“他,他好像臉都青,青了,好像很生氣。”父親說。
“完了,領導最忌諱別人說這個,你就是親眼看到,你都不能說,現在是國企改革,你這下崗是跑不掉了。”
“不會吧?我就隨口說說而已,沒,沒那麼嚴重吧。”父親坐回牀邊。
“下崗後,你打算怎麼辦?”我問。
“沒,沒打算,我,我還不想下崗。”
“你在廠裡上班,工資也不高,下崗也不是壞事,做點生意,幹個體戶,肯定會發大財的。”我說。
“我不下崗,現在幹個體戶的不是從監獄出來的,就是被單位開除的,我不能幹。”
“這都什麼年代了?你豬腦子?個體戶有什麼不好,又能賺錢,又自由。”
“什麼,什麼年代了?現在沒有出息的人才擺個小攤做小生意。”
“什麼小生意,我給你說,你就騎着車子在外面賣冰糕都比你在廠裡上班強。”我說。
“不行。”父親搖着頭,“我好歹也算個知識分子,你讓我在外面賣冰糕,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再說,再說我還想找個老婆,一個賣冰糕的去哪找老婆?”
“賣冰糕的就找不到老婆?”我說。
“是啊,你覺得呢?”
“也是,這會賣冰糕找老婆是困難點,你就不能開個冰糕廠,對,開冰糕廠你就是廠長了。”我跳下牀。
“開冰糕廠是好,問題是我哪有錢開冰糕廠,還有,不知道國家讓個體戶開冰糕廠嗎?”父親說。
“是需要點錢,但你可以先騎着車子賣冰糕,等賺點錢了,再開冰糕廠呀。”
“說來說去還是騎着自行車賣冰糕,我不幹,這會毀了我一生的。”父親嘆了一口氣。
“老大,我實話告訴你,你這一生真得不怎麼樣,活得很窩囊。”我說。
“哎,我,我也知道,但現在廠裡這工作真不能丟。”
“辦法是有的,從明天開始,你回廠裡好好幹,給領導一個好印象,取得領導的信任,然後把廠長拿下,你來幹廠長。”我說。
“就這搞破鞋的,沒有一點本事的屁大的領導,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的,我還要給他好印象?”父親說。
“沒有本事怎麼能當廠長?”我說。
“我們這廠長,都是拍馬屁上去的,你知道他以前幹什麼的嗎?他是跟領導開車的。”父親說完笑了。
“你這心態不對,哎,這麻煩了。”我揹着手踱着步子。“你知道韓信嗎?”
“你說的是漢*國大將韓信?”
“對。”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但是你要讓我鑽廠長的褲襠,我寧願去要飯。”
“真的是不可救了,你他媽去要飯吧。”我說。
“你怎麼張口就罵人?”父親把皮帶從脖子上拿下來。
“我還不是跟你學的,老大,我告訴你,你一生爲什麼這麼失敗,就是因爲你太善良了,太有正義感了。”
“讓我去幹壞事,我幹不出來,拍馬屁的事我也幹不出來,安能吹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能開心顏。”父親挺着胸膛。
“這兩句話是李白說的,你是李白?”
“我這樣的人,擱在古代就是杜甫。”父親拿着皮帶抽着牀沿。
“牛啊,我看你要是下崗怎麼辦?”我說。
“下崗不會這麼快,中央提出的經濟改革落實到下面還有一個過程,再說我們企業是國家重點高科技企業。”父親說。
“你們廠就是個做電風扇的,你給我說是國家重點企業?還高科技?”我說。
“當然是高科技了,並且前景很好,我們現在的電風扇都出口了,並且這是前沿科技,美國的宇宙飛船以後都要用上我們廠的電風扇。”父親說。
“行了,再說下去,豬就飛上天了,不愧是電風扇廠的,說點現實的,萬一下崗了怎麼辦?”
“下崗應該不會,我覺得廠裡有可能給我換崗。”父親說。
“換什麼崗?”
“可能會讓我去打掃廁所。”父親說。
“我,靠,這是故意整你啊,一個電機技術員讓你去打掃廁所?”
“哎,是整我,也,也沒什麼,就是打掃女廁所有點彆扭。”父親說。
“讓你打掃廁所,你就去打掃?”
“那有什麼辦法,你剛纔不是說韓信胯下之辱嗎?我打掃廁所比他強多了。”
“我,去,你竟然還跟韓信比?人家開國元帥?”
“開國元帥有什麼用?還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父親做了一個自刎的手勢,“這麼個就完了。”
“韓信是沒有你活得長,哎,我給你說話怎麼就這麼彆扭呢?”我說。
“我今天也覺得和你說話別扭,好像你是我爹似的。”父親說。
“聽我的,廠裡別幹了,我這有50塊錢,批點冰糕去賣吧。”我說。
“不,絕對不行,我這要是賣冰糕,林老師肯定看不起。”
“你還惦記着我們林老師?這可是別人家的老師。”我說。
“你不是說林老師還單身嗎?”父親說。
“我實話告訴你,娶林老師,還輪不到你。”
“那可不一定,只要你明天晚上把她喊來,我給她上上課,她肯定會對我一,一見什麼,什麼情的。”父親搓了搓手。
“一見鍾情是吧,你都見了不只一次了吧?”
“未生,明天你給林老師傳個話,就說明天晚上我在家請她吃飯。”
“這個可以,你就不能下個館子請我們林老師?”
“去外面吃,不花錢?對了,你哪來的50塊錢?”父親說。
“我走路撿的。”
“你運氣不錯嘛?把錢給我。”父親說。
“我撿的錢,爲什麼給你?”
“拿這錢給林老師買點豬頭肉,給你找個這麼漂亮的後媽,你還不樂意嗎?”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我說。
“當然有好處了,有媽疼和沒媽疼那可不一樣,後媽又是你的老師,這對你學習也有幫助。”父親說。
“我不同意。”
“有什麼不同意的?你腦子有病啊?”
“除非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說。
“說吧,什麼要求?”
“娶過來後,要和我一起睡。”我說。
“哎,你這孩子,你這麼大了,怎麼能和我們一起睡?就是我答應,人家林老師也不會答應的。”父親說。
“你沒聽懂,我是說,林老師和我一個牀睡,你自己睡另一個牀。”
“我扇你,是我娶老婆,還是你娶老婆?”父親說。
“行,行,就你這樣的,要是能追上林老師,我睡屋頂都願意,這種可能性,比月亮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你腦門上的概率都低。”
“你可別小瞧我,對了,萬一我要是在廠裡打掃廁所,你千萬不能跟林老師說。”
“行,我不會說的,我說你是高科技企業裡的電機工程師。”
“這麼說,也是可以的。”父親說。
“等你真掃了廁所,你感覺就不會那麼好了。”
父親坐在牀沿若有所思。
“不早了,趕緊睡吧。”我上了牀。
外面燈光一閃一閃,接着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不會是過坦克車吧?這還讓人睡嗎?“父親說。
“住在兵工廠旁邊,還能少了坦克車?”我說。
“白天不能過車嗎?非得晚上人家睡覺的時候過車?有病這是?”
“哎,你還有完沒完?睡覺!”我用枕頭蓋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