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爲了讓金穗少受些苦,欣然接受了姚長雍和慕容霆送給她的補品,什麼燕窩、冬蟲夏草、人蔘、雪蛤之類,原先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循環漸進地送進了金穗的嘴裡。
這些大補的東西,前世身體健康到健壯的金穗根本不需要吃,家庭條件也不允許,所以她壓根不知這些天自己到底吃了什麼。
直到有一天早上,金穗見碗裡的所謂藥粥竟然是橙紅色的,卻又不是加了紅米、黑米成色的,她便笑嘻嘻地詢問同桌就餐的顧曦鈞:“顧大夫,這個顏色的粥瞧着鮮亮,不知是加了啥藥?”
她問這話的時候純粹是好奇心理,爲了儘量減輕黃老爹的負擔和壓力,她從來認真配合吃藥,沒有半點女孩子的嬌氣,顧曦鈞給她開的藥方子她都見過的,早上的藥粥卻是顧曦鈞直接吩咐小院的廚房去做,沒有寫進藥方子裡。
“你爺爺沒告訴你?”顧曦鈞稀奇地反問,繼而神色莫名地瞧了一眼黃老爹,淡定回答道,“是血燕窩。”
金穗瞬間如鯁在喉,她一鄉下的窮丫頭,竟有吃血燕窩的一天!以前吃藥和藥粥她都很配合,對吃藥極少出現厭惡情緒,那天卻不知怎麼了,只覺得味蕾出奇地敏感,竟把這綿密細膩的燕窩粥吃出了澀然之感。
黃老爹定然是爲了她的病才接受了姚家送的補品,依他的脾氣,放在平常,定然是不收的。
黃老爹每一回爲了她而做的妥協,都讓她心疼,有種喘不過氣,想要流淚的衝動。
此時面對顧曦鈞幸災樂禍的表情,黃老爹只淡淡一笑。並未多加解釋,面上既沒尷尬也沒窘迫,而是問道:“顧大夫,昨兒的我們雙廟村的村長來說,我家兒媳婦兒的牌坊已經建好了,讓我挑個黃道吉日。不曉得姚少爺啥時候回來?”
姚長雍是奉旨來參加席氏貞節牌坊的揭碑儀式,那一日,他必須到場。
顧曦鈞似乎不喜歡黃老爹泰然自若的模樣,臉色馬上冷了下來:“就要回來了吧,你把日子定了。就算是定在明天,他連夜趕路,也會趕回來的。”
黃老爹碰個軟釘子。好在他習慣了顧曦鈞上一刻彩虹,下一刻陰雨的性子,因此並未在意他的態度,他這麼說,表示姚長雍沒有給他準信什麼時候回來。
不想。黃老爹纔要轉身去陪金穗,外面便傳來小廝的通告聲:“顧大夫,黃老太爺,大公子和雍公子來了。”
“雍公子”是慕容王府裡的人對姚長雍的叫法,以免叫“雍四爺”會把慕容霆和姚長雍的輩分弄混了。
不管怎麼說,慕容霆是慕容王府將來的繼承人。在朝中還領着虛職,走出來叫一聲“大人”都不爲過。黃老爹忙出去迎接,顧曦鈞卻看不慣慕容家的排場。以煎藥爲藉口躲了開去。
黃老爹客氣有禮地接了他們進來,慕容霆見他氣色好,笑道:“黃老太爺滿面紅光,想來是黃姑娘大有起色了。”
“託霆公子和姚少爺的福,小女身子養好了。一會兒讓她給兩位公子見禮。”
黃老爹恭敬而感激地說道,這幾天他又打聽清楚了些。那一晚上慕容霆雖然沒有參與營救金穗的行動,卻是他借了十幾個自家的精英護衛給姚長雍,作打掃現場之用。不然金穗逃過了傅池春的劫持,隨後跟來的可能就是人命官司了。
金穗還那麼小,以後的生命那麼長,怎麼可以因爲這件事有了污點?
所以,這回他對慕容霆也充滿了感激,這份感激沖淡了以前因慕容霆做戲勸導漁民回揚州的惡感。
也沖淡了他對慕容霆身份的顧忌。
“見禮就不必了,我們都是見過黃姑娘的,黃姑娘也有七八歲大了吧?等你們到了梁州,讓姚老太太好好給黃姑娘挑個女學堂進學。似黃姑娘這等聰穎的女孩子不進學就太可惜了,我還想着,黃姑娘進了學,說不得我大夏日後又要出一女官了。”慕容霆淺淺地笑道。
黃老爹怔了一下,連忙失態地微低了頭,心道,這慕容家的公子長得果然如外界傳得那麼俊俏,爲人懂事明理,手腕玲瓏,不見金穗便不見吧,嘴裡邊應是,邊把話題轉到席氏的牌坊上去了。
如慕容霆這般的貴公子自然是沒有時間去參加一個小小貞節牌坊的揭碑儀式的,因此他第二日一大早便要離開去別的地方了。黃老爹從他言語中明瞭,這位慕容王府將來的繼承人在大夏已遊學完了幾個有名的書院,準備去朝外遊學了。
他心裡快速地算計了一下,姚長雍要平安回到梁州,非得有慕容霆保駕護航不可,那麼慕容霆出國的這條路最有可能的便是蜀身毒道了。
尋思半晌,他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畢竟,慕容霆和姚長雍跟黃家雖有交集,卻不到相熟的地步。午飯時黃老爹請了祝葉青去當地最大的酒樓吃飯,至於姚長雍和慕容霆則接了帖子,去了當地縣府的官老爺府上赴宴。
“黃老太爺,今兒怎麼想起來請我來這種地方吃飯了?要是爲了你孫女兒的事兒,那你可請錯人了。”
祝葉青從伯京回來後,又恢復了他的彌勒佛形象,只是他不夠胖,不然他的笑容可以用“憨態可掬”四個字來形容了。
黃老爹請的是三樓的貴賓包間,他也微微不自在,倒不是好面子的問題,而是希望能有個正式的場合跟祝葉青談話,聞言笑道:“慕容公子和姚少爺是尊貴人,我哪兒敢請他們吃飯,只怕他們看不上我的身份,我也不自在。我今兒的請祝掌櫃來,是想談一筆買賣,這事兒,我私以爲還是跟祝掌櫃先談談才妥當。”
黃老爹的笑意鄭重而嚴肅。
“哦?早先你便說有買賣要與我談,我當是小買賣,不曾放在心上,倒是我冒失了,”祝葉青笑意不改,神色卻嚴肅了很多,黃老爹從來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他既然認認真真地請了他來這種地方談買賣,自然不是小買賣,緊接着笑問,“不曉得黃老太爺有了什麼好點子?”
祝葉青從金穗被綁架這件事上也看出了些眉目,黃老爹的戒心很強,事事留有後手,況且那樣的孫女兒不是隨便什麼樣的人家都能教養出來的。
再加上,這回慕容王爺向朝廷提出了新的科舉改革,叫什麼綜合評分制,他聽說是慕容霆從席氏往年留下的一個選拔評審規則上得到的啓發,慕容霆因此對黃家極爲親近,卻不好對外界說這啓發來自黃家娘子,以免給黃家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大家心照不宣便罷。這樣說來,黃家的兒媳婦絕非凡人。
種種跡象表明,黃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土氣”,明眼人一看便知黃家不妥。可他查過黃老爹原籍的底,黃家的人明明沒有問題,席氏查不到原籍是因這個時代的女子未嫁在父親的戶籍上,出嫁在丈夫的戶籍上,有姓無名,佔個人頭稅罷了。席氏失去了記憶,又從未說過她的出身,因此祝葉青沒法兒查到她是從哪家出身的。
他們家的經歷是因姚長雍的闖入纔開始變得離奇的,這是祝葉青在疑點重重時給自己找的盲點,故意忽視不見,而選擇了相信黃家。
黃老爹道:“不急,我們先吃了茶,慢慢說……我這個東西其實不是我想出的點子,還是我家兒媳婦兒想出來的。”
黃老爹臨到說的時候其實有些忐忑,他保不準祝葉青的保密程度和對黃家的情分,這一回與祝葉青談買賣,他冒着非常大的風險。
祝葉青善意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好笑,黃老爹爲人太過較真,禮數到了,於人情上卻差了些,不是經商的料。至於是席氏出的主意想出的點子,他一點都不驚訝。
在他眼裡,席氏是個古靈精怪到近乎詭異的女人,但也有些遺憾和可惜。
等茶博士上完茶退了出去,黃老爹確定他們不會進來了,示意祝葉青喝茶,他輕聲說出自己的想法:“寶元媳婦兒活着的時候愛鼓搗新鮮玩意兒,這個東西叫火柴,跟火鐮、火石的作用差不多,輕輕一擦就能擦出火來,卻是比火石和火鐮、火摺子好用多了。”
祝葉青眼裡慢慢露出一絲興趣,不過,他心裡想象的不過是火石火鐮的替代品。
黃老爹咳了一聲,從手邊的木盒子裡取出一根火柴和磨砂紙,像金穗那樣划着了。
“咦?”祝葉青駭得身子往後一咧,隨即又靠過來,盯着慢慢燃燒完的火柴。
黃老爹將燃燒殆盡的火焰隨手往油燈裡一點,桌上的油燈便如黃豆粒般亮了起來。
“倒是個好東西。”祝葉青心裡已經十分驚奇了,火柴這個東西完全在他的認知之外。
他眼力何等銳利,拈了一根火柴,馬上便看出關鍵所在,指着火柴頭上的藥劑道:“是這個讓叫火柴的東西擦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