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先歉意地看了一眼金穗,金穗笑着點點頭表示諒解,她便回道:“是鄭姑娘和六公子來請安了,鄭姑娘聽說黃姑娘是頭回進來請安,便站了站。”
金穗一聽,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笑了起來,驚喜道:“原來是鄭姑娘來了。”
楚世子妃邊揮拍子讓紫菱去引人進來,邊對金穗笑道:“我倒忘了,你和鄭大姑娘一起從兗州過來的,前幾天鄭姑娘還跟我說起你。”
金穗從榻上站了起來,笑嘻嘻的:“一路上多虧了鄭姑娘照顧有加,爺爺一直交代民女要好好謝謝鄭姑娘,正好今兒當着娘娘的面向鄭姑娘鄭重地道謝。”
楚世子妃是等着晚輩來見禮的,就沒有起身,點了點頭對丫鬟們笑道:“瞧瞧這小嘴甜得,不曉得的還以爲我這陋舍是什麼寶地,非得到我這裡來謝。”
說着話,鄭文婷就過來了,和她並行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心寬體胖,濃眉大眼因細緻的皮膚而顯得精緻了些,紅豔豔的脣,黑寶石般的眸子,整張臉因鮮明的顏色對比而給人猛然眼前一亮的感覺。他走路不緊不慢,步伐穩重,不過顧盼跳躍的眸子暴露了他大大咧咧的性子。
剛進門,他便看見了楚世子妃身旁的金穗,毫不客氣地打量了一遍,聲音洪亮地請了安,然後咧嘴笑道:“母親,這位是哪家的妹妹?”
鄭文婷先給楚世子妃見禮,接着金穗給鄭文婷見禮,那小男孩請完安直接坐到楚世子妃的身邊去了,金穗順勢坐在鄭文婷下手。
楚世子妃等大家相互見了禮,這纔對小男孩道:“這位就是那位會做火柴的黃師傅的孫女,你姚家的四哥哥特意交代我好好照顧的黃姑娘。你啊,趕緊跟你黃妹妹見個禮去!”
小男孩稀奇地又打量了一遍金穗。便樂呵呵地走了下來,作揖道:“見過黃妹妹,我行六,姓楚,名回塗,黃妹妹不介意,叫我一聲六哥便得了。”
金穗哪敢受他的禮,忙避開了身,誠惶誠恐地道:“民女不敢當,請六公子安。”
楚回塗眉一皺。目光裡有些不高興,隨便說了兩句,隨手扔給金穗一個扇墜子道:“這是給黃妹妹的見面禮。”
說罷。轉身便回了楚世子妃的身邊。
金穗趕忙接住了扇墜子,尷尬地紅了臉,她見過的一些人,很少有把不高興寫在臉上的,在女學堂女先生們便有教過。過於流露真實感情和喜惡,表面上看是真性情,實際上是不懂禮貌。她深以爲然,既然女學堂裡都這麼教了,那麼作爲貴族子弟的楚回塗更應該學過纔對。
楚世子妃低聲斥責楚回塗給金穗解圍:“小六,你頭一回見黃姑娘。怎麼這麼大脾性?好好收斂收斂你的性子,再這麼胡爲下去,小心我把你送回伯京。讓你祖母請先生好好管教你!”
“好娘娘,莫生氣了,”楚回塗眉毛一挑,金穗陡然覺得那生動的表情是從他臉上“蹦”出來的,他趕緊告饒。“我聽說黃姑娘是從鄉下來的,以爲會跟咱們城裡的小丫頭不同。沒準爬樹掏鳥是高手,想着有人陪我玩了,誰知還是跟咱們府裡的丫頭一樣無趣。娘娘饒我這一回吧,我跟黃妹妹作揖賠不是還不行麼?”
爬樹掏鳥?無趣?金穗嘴角抽搐。她活了兩輩子還真沒幹過,這個“無趣”的帽子恐怕摘不掉了。
“胡鬧!”楚世子妃經受不住愛子的軟語哀求和撒嬌,佯裝板着臉道,“你黃妹妹的父親好歹是中了秀才的老爺,就是黃師傅在外面還要被人稱呼一聲老太爺的,黃姑娘一個女孩子如何能跟你一個泥猴樣的去爬樹掏鳥?”
終究板不住臉,笑了笑,點點楚回塗的額頭,轉臉對金穗道:“這個是我們家的混世魔王,你莫理他,小時候大病了一場就嬌貴了,混起來我們家王妃王爺都頭疼,黃姑娘莫介意,回頭啊,好好讓他給你賠罪。”
金穗手裡還攥着楚回塗的扇墜子,扔也不是,收也不是,攥在手裡更不像話,就把那扇墜子給了月嬋,聽了這話,知曉楚回塗是個被寵壞的小孩,笑道:“娘娘言重了,六公子天真爛漫,孝心切切,民女很是羨慕呢。娘娘和六公子都是有福之人。”
楚回塗聽了“天真爛漫”眼一瞪,這是形容女孩子的詞語吧?他眨巴眨巴眼睛,注意到月嬋手裡的扇墜子,眼裡有道幽光一閃而過。
楚世子妃則露出憐惜的神色,沒注意到楚回塗的眼神變化,感慨地對楚回塗道:“你黃妹妹才失去了父親母親的庇佑,從兗州千里迢迢到了荊州,身子骨還不好呢,人家一個小女孩子家獨自在咱們家做客,多乖巧。你好好學學。”
楚回塗一愣,忙點頭應承,笑道:“太太說的是,我一定會多照顧黃妹妹的,黃師傅做的火柴很得老爺和大人們的喜歡,我也很喜歡呢,黃師傅很厲害啊!”
金穗聽了這句“照顧”,心裡無比彆扭,她低頭謙虛道謝,裝作因憶起父母而傷感的樣子,因而錯過了楚回塗眼裡閃過的一道興味的光芒。
鄭文婷見氣氛被楚世子妃調動起來,岔開話道:“來之前聽娘娘和黃妹妹看什麼東西,侄女和六公子一進來就收起來了,不知是什麼好東西,讓侄女也飽飽眼福?”
這話一岔,就岔到楚世子妃新見到的字體上,忙把金穗送的禮物打了開來,楚回塗越發無趣,說不到幾句話便先退下了,留下三名年齡各異的女性興致勃勃地討論字體、畫、古今詩詞,金穗也鄭重地謝了鄭文婷,一番客氣最後轉到金穗的生辰上。
多數時候金穗在聽,另外兩人在說,偶爾提出自己的疑問。鄭文婷走過南北,楚世子妃見多識廣,兩人話題一聊就聊得很深。金穗感嘆,看來,這個時代的女人果真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知道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深閨女子。
金穗深覺,她應該學和能學的東西還很多。
到了告退的時候,楚世子妃拉住兩位姑娘不讓走:“好容易你們來了陪我說說話,恰逢黃姑娘的生辰,橫豎你和黃師傅約定的時間還早,早晨就在我這裡吃碗長壽麪。哎,你這丫頭,要是早些說,今天咱們在府裡小小地慶祝一下也是可以的。”
金穗忙歉疚地道:“多謝娘娘,只是民女在孝裡,恐怕在府裡過生辰對先父先母不敬,也掃了娘娘的興,因此,不敢勞煩娘娘了。”
她是孝期裡的人,不在家鄉守孝已經惹人話了,何況是在別人府裡慶祝生辰?
楚世子妃又感嘆了一番,到底留金穗吃了早飯才放她出去。
金穗最爲高興的是,楚世子妃給了她一張玉牌,她以後只要跟她屋裡的大丫鬟說一聲就能出門了。楚世子妃委婉地以保護她的人身安全爲由讓她出門坐楚王府的馬車,帶楚王府的護衛。
不管怎麼樣,金穗還是高興的,鄭文婷在分手時好意提醒道:“黃妹妹初來乍到不熟悉襄陽,襄陽城裡除了楚王府,還有漢王府和襄陽王府,妹妹出門在外小心仔細衝撞了人。”
金穗忙鄭重地道謝:“多謝鄭姑娘提醒,我會注意的。”
“嗯,”鄭文婷點點頭,鬆口氣,清淺地笑道,“你向來乖巧喜靜不喜動,我還是放心的……怎麼說,你也是和我一道來的,要是有爲難的事直接來找我便是。聽說是姚四公子特意拜託世子妃娘娘照顧你的?”
金穗摸不準鄭文婷什麼意思,按說早上月嬋叫醒她的時間雖然比楚世子妃起牀早了一些,但也不可能專門越過了鄭文婷去,導致鄭文婷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等到楚回塗來了她才進去請安。
最有可能的是,鄭文婷知道她今天來請安,故意錯開時間,不想爲她引見世子妃。
她轉了很多心思,不過都不能爲外人道,依然保持天真的笑臉:“聽娘娘的意思是姚四公子拜託的。哦,姚四公子說前回來是月嬋姐姐伺候的,這回這麼巧,娘娘把月嬋姐姐又撥過來伺候我,倒讓我撿了便宜,月嬋姐姐人很好呢。”
鄭文婷盯着金穗深深看了兩眼,微微鬆了口氣,蹲下來給金穗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汗:“今兒早上見着娘娘喜歡黃妹妹,我也放心了。下回來就不用戴這麼笨重的首飾了,等回去我再挑挑素雅大方的給你送過去,讓月嬋姑娘好好給你打扮打扮。”
金穗仰着小臉,滿眼笑意,後背噌噌冒冷汗。她忽然間有些明白了,這鄭文婷不會是在吃莫名其妙的飛醋吧?難道是上回慕容霆取笑她?還是小喜子帶她騎馬讓她誤以爲是慕容霆的指示?
“黃妹妹出門怎麼不帶帕子?”鄭文婷笑得很溫柔,跟鄰家大姐姐似的,“這是我繡的帕子,妹妹不嫌棄先拿去用吧。”
金穗待要推辭,鄭文婷直接塞在她手裡了,還拍拍她的手背。金穗打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