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頓住話,奇怪地問:“穗孃兒,你咋不吃了?是想吃爺爺說的那稻米嗎?”
金穗嘴角的笑有些苦,低聲道:“爺爺。”然後飛快地把自己碗裡的白米飯撥了一半給他,啞啞地說:“我吃不完。”
黃老爹笑罵:“你這娃兒!小輩兒吃長輩的飯長大了有飯吃,長輩吃小輩兒的飯,你是讓爺爺老了去討飯嗎?”說着,就要給金穗撥回去。
金穗哪裡肯,端了碗避開:“我真吃不完!”她實在無法再說一句話,背了黃老爹默默地吃起來,本來覺得不太難吃的米飯硬是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她狠狠地吸口氣,喉嚨一動,米飯總算是下去了,連着那股子堵在嗓門口的哽咽也嚥了下去。
黃老爹壓下心底的撼動,說道:“爺爺吃就是了,老了就算討飯也到我們家穗孃兒的門口去討。你快吃吧,不要光吃飯,多吃些菜對身體好,菜裡有鹽,吃了鹽纔有力氣。”
金穗擡頭笑了笑,擠出一點天真,表現出因爺爺吃了她的飯而高興的樣子來。
黃老爹微微舒口氣,暗想,看來穗孃兒只是心血來潮,沒有發現什麼。又突然意識到金穗剛多說了幾句話,他變得欣喜起來,剛纔的心酸窒悶一瞬間不見了。因金穗之前會喚家裡人,而剛纔金穗說的話也不多,他只是欣喜,一點兒懷疑都沒有。
背了人,金穗悄悄問珍眉:“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吃白麪白米嗎?”
珍眉一驚,瞪圓了眼睛,那樣子就好像金穗長了火眼金睛,俄而,她帶着點驚慌地道:“姑娘,你咋曉得的?”
金穗說:“爺爺都不吃白米飯了。”
珍眉捂住嘴,小心地道:“姑娘,是你自己曉得的,可不是我說的,翠眉姐姐不能打我。”
那就是真的了。
金穗呆了呆,她不知道黃家以前的條件怎麼樣,是一直吃糙米,因她病了纔給她單獨吃白米,還是因她治病黃老爹開始節衣縮食了?
她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啥時候開始吃糙米的?”
珍眉緊緊捂住嘴,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金穗道:“反正我曉得了,我不說,你不說,翠眉姐姐不會曉得的。她要是怪你,我去跟她分說,咋樣?”
珍眉這才放下小手,左右顧望,湊在金穗被子上道:“姑娘,你可一定不能說我告訴你的。翠眉姐姐那天晚上說老太爺把今秋賣糧食的銀錢都動了,家裡快沒有錢了,姑娘飯量小,吃白米白麪。第二天早晨開始,我們就開始吃黑黑的米麪了。”
她有些委屈,還有些恐懼。畢竟太小,平日沒有零嘴可吃,飯食突然變差,她一時難以接受。
金穗略蹙眉,過了半晌,見她不像是因告訴了翠眉的話而害怕,就問:“翠眉姐姐還說了啥沒有?”
珍眉被看破心思,滿面通紅,眼中恐懼更甚:“翠眉姐姐還說,家裡沒銀錢,老太爺可能會把我們賣了……姑娘,你性子好,能不能不賣我?”
說罷,她不知想到哪裡去了,竟越來越害怕,小身子顫抖,擡袖捂臉壓抑地抽噎。
金穗一陣心疼,安慰她:“不會賣你的。珍眉,莫哭了,你這小,賣你也沒人家肯買啊!”
珍眉哭得更厲害,剛沒有哭聲,聽了金穗的話索性真哭出了聲:“姑娘是要等我長大了再賣我嗎?還是姑娘嫌我偷懶沒翠眉姐姐勤快?”
金穗聲音一頓,她可真不會安慰人,也難爲珍眉小小年紀能把她的話扭曲成兩層意思,她拉住她掩面的袖子,將她拉到炕邊上,柔和地笑道:“莫哭了。你翠眉姐姐騙你的,我不會賣你的,嗯,也不讓爺爺賣你。”難怪珍眉這幾天這麼殷勤。
她話說完,也發愁起來,家裡都困難到吃不起自己種的糧食的地步了,還要把好米換了次米來吃。
她想了想,她的經歷所學,一時還真沒有讓黃家擺脫困境的法子,不說她自己年紀太小,說的話做的事太過驚世駭俗的話,說不得就被人當妖怪給燒了,就說她家在村裡人人盯着,只略微出格的事就能被人拿來當把柄、笑柄,想真的做成什麼事第一受到的就是阻攔。
黃家目前最穩妥的路徑是循規蹈矩。
珍眉得了金穗的保證,掛着兩管鼻涕笑開,還吹了個泡泡,頓時從臉紅到脖子根上,大聲地吸了吸鼻子,飛快地跑出去洗臉了。
金穗想笑笑不出來,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還真是難呢!
黃秀才的二七、三七、四七過去,黃家雖不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但金穗敏銳地察覺到黃老爹等人的憂愁。黃老爹唯一開心的時刻就是金穗說的話越來越多,表達越來越流暢。
這天何大夫又給金穗診脈,放下金穗養了點肉的手腕,黃老爹迫不及待地問:“何大夫,我孫女兒的病咋樣?”
何大夫走到紅桌邊上,仍捏了那管毛筆,邊思索藥方子,邊說:“比前些天兒好多了,我給換個方子。黃老漢,你要有準備,你孫女兒寒症好了,但咳嗽一時半會兒是去不了根兒的。我這兒的方子只能暫時控制……”
黃老爹眼巴巴地望着他,見他停了話,一顆心高高地吊到嗓子眼。
何大夫嘆了口氣,坦言道:“我還是那句話,不誑你。過幾天我要去伯京太醫院裡做學問,我這方子是給你孫女兒開的最後兩個方子。”
黃老爹呆呆的,腦門上像是打了個大大的雷,渾身僵住,心中又痛又恨,他痛恨的當然不是要高升的何大夫,勉強扯出個笑說:“那恭喜何大夫平步青雲了!能去伯京,來日再見,我就要叫何大夫一聲何大人了。”
何大夫卻無喜無悲,出氣的聲音有些大:“借你吉言。你是從海邊過來的,穿越了幾近半個大夏,經的事兒多,伯京是富貴地,貴人多,但……算了,說這些做啥。”
黃老爹痛心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他微垂了眼皮,附和道:“總歸那兒有天下最好的太醫,何大夫他日錦衣還鄉,我們都能稱一聲神醫。”
何大夫有“小神醫”的名號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