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沾在開席時發覺周圍的桌子空了,她本不屑與這些道貌岸然、身份低賤的夫人小姐同桌,也就不在意,但大家指指點點的目光從慕容雪身上轉到她身上,不屑而鄙夷,並不時發出嗤笑聲,她面色一變,屈辱的感覺襲上心頭。
正如慕容雪一般,因爲知廉恥,纔會知羞辱。慕容沾從小被慕容王妃捧在手心裡疼寵,便是連公主帝姬也得給她三分顏面。此時慕容沾的心情便是慕容雪方纔的心情,偏偏她教養好,別人只是拿鄙棄的眼神瞟她,恥於與她爲伍,她無法理直氣壯地拿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斥責。
在衆女心裡,慕容雪朝長輩揮鞭是不敬長輩,嚴重些的逐出家門也是有的,而慕容沾與人私奔,這情況惡劣到可以直接去浸豬籠了。
兩件事的性質是不同的。
金穗暗歎,慕容沾壞姚長雍的名聲,這件事裡其實慕容沾受到的傷害更大,除了傅池春的兒子,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但因爲她自己行爲不檢,且接連鬧出慕容雪退親之事,這才造成姚長雍成了名譽最爲受損的那一方。偏慕容沾這個世人眼中的罪魁禍首,居然在姚府辦喜事的日子裡上門添堵。
她眉一顰,慕容沾在姚府內孤立無援,姚老太太恨不得活剝了她,遑論幫她了。因此,傅池春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慕容沾分明是送上門給姚府羞辱的。
怎麼看,怎麼像在討好姚府,平息姚老太太的怒火,以及安撫姚長雍啊!
她暗自搖搖頭,這姑娘實在太可憐了,但這姑娘一副看不起人,“傲視羣雄”的表情實在不討喜,中了傅池春老狐狸的計也沒人點破提醒她。如此說來,要麼傅池春的兒子是個被養父利用的傻蛋,要麼從來沒喜歡過慕容沾。若是後者。這人可真該死。這麼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居然捨得辣手摧花。
吃過席面,衆人移步或聽戲,或看歌舞雜技表演。
金穗臨走時,瞟了眼慕容沾,慕容沾孤零零地一人獨坐,方纔沒吃多少,這會兒衆人起身,她卻仍坐在原地木然地沒動靜。再細看,她面上不耐煩,眼神不屑嘲諷。幾不可見地飛快劃過一道水光。
金穗微怔,旋即從容地走出大廳。只能感慨,莫不是傅池春的兒子真個能出色到把出身名門閨秀的慕容沾迷得一塌糊塗,連閨儀都不要了?
慕容雪和金穗是不打不相識,她一直央着金穗得空再打一場分勝負。
金穗汗顏:“我如何能與慕容姑娘比?慕容姑娘常年在海上,連海盜都見過,我不過空擺個花架子而已。慕容姑娘,聽春園裡有武打的戲摺子。我們去聽聽?”
慕容雪被奉承得眉開眼笑,一聽有武打的戲摺子忙點了點頭,拽着金穗,吆喝小丫鬟趕緊帶路去聽春園。
金穗的好友張婉望着兩人遠去的身影跺腳,對許燕萍道:“這個慕容姑娘是怎麼回事?霸着黃姑娘不放手,我們說好了去惜春園聽箏曲的。”
許燕萍抿脣笑道:“慕容姑娘倒是好心計,曉得黃姑娘跟姚二姑娘要好,跟着黃姑娘,旁人瞧在姚二姑娘和黃姑娘的面上。總歸不會太無禮。”
張婉惱道:“好好的大喜日子,偏來這兩個晦氣的。”
許燕萍又笑:“正是衝着這個日子來,姚老太太顧着臉面纔不會發作,端的會挑日子。”
張婉想想也是,揮揮手道:“不提這些糟心人,咱們去惜春園吧,黃姑娘脫開身自會來找。”
許燕萍頷首,扶着小丫鬟的手一路走一路搖。張婉走在搖曳生姿的許燕萍身邊,暗道,真真是受罪,又莫名其妙自己有一天會跟許燕萍成一路人。
三彩陶瓷坊近一兩年來飛速擴張,尤其是在冀州柴府倒了之後,她說話也越來越硬氣,越發與金穗要好,可惜金穗近些日子不常出門,使人去黃府送帖子,又說她去了薰衣草農莊。她暗咬牙,可算逮着這丫頭了,都怪那個黑美人慕容雪。
話分兩頭。
慕容沾待衆人散席,好容易鬆口氣,打算出去尋傅臨冬,連年餘送的那倆丫頭引路到二門口,守門的婆子讓稍等,結果等了半個時辰纔回轉。她素來嬌生慣養,雙腿站得發抖,加之晌午席上吃不下東西,見了那婆子強忍着沒罵人,但眼中的指責和怒氣卻是顯而易見的。
守門的婆子慣會看人臉色,知曉她是慕容沾,暗道,出奔的娼蹄子倒在她面前擺主子的譜,因此挺胸擡頭,故意忘了行禮,直直盯着慕容沾的雙眼道:“好叫姑娘曉得,傅大爺忙着喝酒划拳,稱沒空來接姑娘。姑娘還是回去吧,這二門上時不時有爺們、小廝走動。”
這話是警告她不尊重。
慕容沾本來三分火氣平添了七分,惱道:“姚府什麼規矩,竟連個上不得檯面的婆子也敢直視主子!”心中卻是惱傅臨冬沒眼色,見了黃湯挪不動步子,又是擔心,又是責備姚府暗中給傅臨冬下絆子。這話是藉機發作。
守門的婆子冷笑一聲,慕容沾的眼神分明是看個畜生而不是看人,她暗罵一句狗眼看人低,動了動身子,越性兒斜睨着慕容沾。
慕容沾大爲光火,但她的貴族禮儀是刻在骨子裡的,不會出口成髒,也不會親自動手,而是擡起她高貴的下巴,咬牙吩咐身後的小丫鬟道:“胭脂,這婆子不敬主子,給我掌嘴!”
她身後的小丫鬟叫胭脂的得了令,卻渾身一抖,這一猶豫引來慕容沾的不滿,她上前兩步,揚起巴掌,還未扇下去便被那婆子架住。那婆子不敢打慕容沾,但她身邊的小丫鬟卻是打得,揚手一巴掌上去,胭脂不可置信地捂住臉,瞪着一雙水眸,嚶嚶哭泣。
守門的婆子洋洋得意地冷笑。
慕容沾火冒三丈,衝另兩個丫頭道:“你們是死的!還不給本姑娘拿下這作死的惡婆子!”
那兩個小丫鬟一動不動,其中一個福了禮,脆生生地道:“沾姑娘,奴婢們是連掌櫃的丫鬟,是外面來的,連掌櫃只讓奴婢們爲沾姑娘引路,不敢打府裡的奶奶們。”
說着,兩個小丫鬟不緊不慢地朝那打人的守門婆子福禮,口稱:“奶奶安。”
守門的婆子差點噴笑出聲,這倆小丫鬟可真夠機靈的,於是,看向慕容沾的眼神越發鄙棄。
慕容沾氣得頭頂冒煙,她目光一掃,守門的小廝、小丫鬟並其他的婆子們探頭探腦地看笑話,根本沒人出面說一句話。她這纔想起是在姚府內,除了傅臨冬,沒人會給她做主,這口惡氣只得吞下了,也是怕丟人現眼,一提裙襬,轉身道:“我們走!”
邊走邊說:“真真商賈之流的作風,如此家風,怪道子孫凋零,可見從裡面便是壞的。”心裡想着怎麼跟傅臨冬告狀,可若告狀的話,自己又太沒臉,她糾結地擰起眉頭。
守門的婆子聞言臉色一變,待她走遠了才朝地上呸了口:“什麼腌臢貨!”小丫鬟們圍上來嘻嘻哈哈地掰八卦。
慕容沾越想越氣,走到花園裡拽了幾朵牡丹花,撕扯花瓣丟進橋下流水裡,心頭煩躁,苦不堪言。連掌櫃送來的倆小丫鬟暗暗心疼,慕容沾拽的那幾朵花恰是連年餘花了大價錢從洛陽買來的名貴品種。
姚老太太陪了半日客,又因姚瑩瑩出嫁而傷心加興奮了兩宿,精神頭不濟,扶着琳琅的手歇在樓上東次間暖閣裡。
琳琅這才悄聲道:“老太太,奴婢在席上瞧見沾姑娘了。”
“沾姑娘,哪個沾姑娘?”姚老太太一時沒反應過來。
“慕容王府的那位。”琳琅的聲音越發低。
姚老太太面色一變,眸光微冷,道:“傅家的小野種來了?”
“奴婢着人打聽,確實是來了。前頭族中的爺們灌湯灌得厲害。”琳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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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尋摸着又是太后的主意,送兩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就想打發了我們家?當我們姚府是街頭要飯的好打發呢。”姚老太太寒聲道。
這話琳琅不敢接,眼中卻有贊同之意,這事確實是姚太后能做得出來的,只道:“現如今滿府的客人都曉得是沾姑娘,晌午沒人敢跟沾姑娘同席而坐。”
姚老太太琢磨一瞬,道:“使個妥當的小丫鬟跟你四爺說,莫動這倆人。上趕着不值錢,賣賤了。這叫傅臨冬的,怕是根本不在那惡人的心上。動他,白髒手,還噁心自己。”
琳琅道:“是,老太太,奴婢這就着人傳話。”姚長雍不動他,自有姚家親族的人不服氣要動的。
姚長雍聽了小丫鬟的傳話,微抿脣,招來兩個族中兄弟交待一番。
翌日,傅臨冬醒來卻是在錦官城門外的樹林子裡,除了一身衣裳,所有的行禮全不見了,哦,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兩個親隨以及慕容沾和胭脂。
他低低地笑了:“姚長雍啊姚長雍,你如此心慈手軟,讓我回去怎麼跟姚太后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