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長雍低眸輕掃,眉梢輕輕攏起,他一直讓掌櫃和管事們查探藏寶賭坊的底細,卻沒料到藏寶賭坊居然主動把主意打到焰焰坊身上來,賬本上的數字着實讓人心驚,他合上紙張,淡笑道:“黃老太爺果真細心。多謝黃老太爺費心,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的。”
從火柴下手,未必不是一個突破口,藏寶賭坊既然敢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動作,是有恃無恐,還是篤定他不會查自家的賬目?藏寶賭坊能在錦官城內大肆購進火柴,恐怕在別的分店也有動作。
“姚公子過獎。藏寶賭坊利用假金條採買火柴,老漢頭一遭遇到這種事,由不得不上心,這才發覺藏寶賭坊的異常。焰焰坊有我的一份心血,若是藏寶賭坊利用火柴做違律勾當,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黃老爹謙虛道。
姚長雍一笑,兩人除了公務上來往,其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姚長雍收起紙張疊好放進書冊中,在黃老爹要告辭時,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聽說黃老太爺正在爲黃姑娘擇婿,能否告知在相看哪些人家?回頭雍請老太太相看相看,我們老太太的眼光,不是我自誇,的確是一流的。”
黃老爹不妨他突如其來這句話,面色便是一僵,訕訕地笑了笑,試探道:“原本是想給孫女兒招個贅婿的。”
也就是說,現在不打算招贅婿了。
姚長雍眸中略鬆,笑眯眯道:“黃老太爺有需要幫助的儘管告訴我,黃姑娘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喜歡黃姑娘,但凡有任何事。雍沒有不幫的道理。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家和方能萬事興。黃老太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黃老爹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笑道:“姚公子說的是。”
“哎,雍自來便將黃老太爺當做長輩,當年之事不贅敘,黃老太爺直呼雍的名字即可。雍方纔便說過,咱們兩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沒那麼多避諱。”姚長雍起身,親手爲黃老爹斟了盞茶。
這番話分明是擡舉黃家,黃家跟姚府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姚府跟黃家可不是榮辱與共的。
黃老爹客氣地起身,口中連道“使不得”。
“這有什麼使不得的?”姚長雍輕笑。兩人復坐下,他接着道,“若黃老太爺不嫌棄,以後便叫我長雍吧,我年紀輕輕的,白聽人叫公子,爺,老太太怕我人小壓不住,也是想多多讓人叫我名字。”
黃老爹差點一口茶噴出去,跟姚長雍打交道。若不是因爲金穗的緣故,他從來直接忽略姚長雍的年紀。一直把他當做金玉滿堂的東家來看。兩家還沒成事,他當然不可能做這種僭越的事,於是,堅辭。
姚長雍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逝。
黃老爹低頭抿了口茶,嘴角掛着淡淡的滿意微笑。他沒有力勸金穗,其實也是因爲姚老太太的態度太奇怪了些。無論怎麼看,姚老太太都是不可能相中金穗做孫媳的,不說姚長雍這樣金尊玉貴的身份,便是姚府的庶孫,金穗都不能配得上。
姚老太太想什麼,錦屏沒能從琳琅嘴裡打聽出來。姚真真做紅娘做的不亦樂乎,但她不是笨腦子的人,自小出身高門,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門當戶對,姚長雍和金穗,人是般配的,門戶可是不般配的,所以,出身慕容王府的姚老太太的態度就變得極爲奇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姚長雍是撿來的呢。
秀枝看姚真真煩惱,出言想問。姚真真瞭解秀枝,秀枝是個知道輕重的人,且,無論她有什麼動作,都是瞞不過秀枝的,因此才大大方方地暗示她。這些日子以來,秀枝不動聲色,果然沒有多嘴生事,姚真真暫且放心,便把自己的疑問告訴給秀枝。
秀枝是她的大丫鬟,從小長大的情分,除了在金穗的事上她有過糊塗心思,但後來金穗解了姚長雍的毒,秀枝消除不少芥蒂。姚真真在姚長雍送給金穗姚黃之後,有意無意地提過,這就是兩人之間的緣分。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秀枝斟酌道:“姑娘,要不奴婢去榮祿堂打探打探?琳琅是祝掌櫃的親閨女,老太太對琳琅雖少了些瑪瑙姐姐的情分,卻很看重琳琅,也許,琳琅曉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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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真真一拍手:“這話是正理!我怎麼把琳琅給忘了!”
下午,及至姚老太太歇晌醒來的時間,秀枝隨着姚真真前去榮祿堂請安,姚真真這段日子學針線,後面小丫鬟胳膊裡揣個針線簍子。到了榮祿堂,姚真真纏着姚老太太問針線,朝秀枝使個眼色。
秀枝拉了拉琳琅,兩人來到榮祿堂外的抄手遊廊裡,一側是粉白的牆壁,一側是花園子。牆壁上有鏤空雕花窗子,一眼能看見牆壁另外一側的花園子和假山流水,倒不怕人偷聽。
秀枝拉琳琅坐在長椅上。
琳琅問道:“秀枝姐姐,是有要事問我麼?”躲出榮祿堂,看來不是小事,她約略猜到一點。
秀枝笑盈盈地道:“是有要事,琳琅妹妹是老太太眼跟前的人兒,聽說昨天老太太喝了預防風寒的湯藥,我們姑娘不便問老太太,又着實擔心,便讓我私下問問琳琅妹妹。”
“是前天夜裡老太太屋裡窗戶沒關嚴實,老太太一早醒來,說睡覺不踏實,總覺得有涼風灌進來。守夜的婆子和丫鬟都做了懲戒,我怕老太太受涼,老太太偏說沒事,便喚了大夫來請平安脈,這纔有喝湯藥的事。”琳琅一五一十地道,笑了笑,奉承兩句,“二姑娘真是孝順,咱們府裡如今就只有二姑娘能陪着老太太消遣日子了。”
“二姑娘是老太太養大的,如何能不孝順老太太?”提到此,秀枝眉眼有些黯淡,二姑娘的爹是不管內院事的,更別說女兒教養了,養在老太太膝下,還能給自己多掙幾分臉面,而津二奶奶孫氏是個混不吝的,重男輕女的思想比老輩人還嚴重。所以說,姚真真是姚老太太養大的,這話一點沒錯。
琳琅觀秀枝神色,轉了話題,笑道:“你今兒找我可還有別的事?我看你欲言又止的,快莫賣關子了。”
秀枝擡眼,眼角掃過對面的鏤空雕花窗子,從她這個方向可以看到假山後有個棕紅色的裙角若隱若現,而琳琅那個角度是看不到的,正了正神色,道:“端午前夕,黃姑娘來做客,和二姑娘剪了幾枝石榴花插瓶送給四爺,後來四爺讓錦屏還回兩瓶牡丹花,兩枝魏紫的送了二姑娘,兩枝姚黃的送了黃姑娘,這事兒,你聽說過沒有?”
說罷,她裝作小心翼翼地望着琳琅。
琳琅淺笑道:“兩朵花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鏡明院剪了幾朵名貴牡丹,錦屏姐姐跟老太太報備過。”
這是過了姚老太太那兒的明路。
秀枝輕輕垂下眼簾,袖中的手握了握,面上卻是鬆了口氣,接着問道:“老太太沒責怪我們姑娘吧?原是我們姑娘淘氣,想用那隻繪水墨幽蘭的三羊瓶換四爺的繪水墨君子蘭的象耳瓶,四爺大方,才送了兩隻來。”
“老太太說,四爺和二姑娘輩分上是叔侄,實際上情同兄妹手足,本就年紀差不遠,打打鬧鬧的才親近。”琳琅以爲姚真真怕姚老太太責罰她不知輕重,因此說話的聲音帶着安撫之意。
秀枝看見那道棕紅色的裙角消失在假山後,她脖子裡潮潮的,後背上出了身冷汗,問起姚真真交代的事情,以極低的聲音道:“琳琅妹妹,我們姑娘心中不安,不曉得老太太對四爺送黃姑娘姚黃牡丹之事可有旁的話?”
琳琅眉一跳,明白了秀枝今日出來的目的,眯了眯眼,附耳道:“老太太倒沒提起過黃姑娘。”意思是,她也不知道姚老太太的態度爲什麼這麼奇怪。
秀枝又和琳琅說笑兩句,道:“咱們姐妹倆出來有會子時間了,我們二姑娘沒心沒肺,有的點心吃就忘了我,老太太可是離不得你。”和琳琅摘了幾枝丁香花,說笑着相攜回到榮祿堂。
這場談話的結果本就在秀枝的意料之內,她曾經做過姚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對姚老太太的脾性有些瞭解,找媳婦這種事她哪裡會隨便跟個丫鬟說呢?貼身丫鬟再親近,年紀到了總會放出去,除了姚府的主子們,其他人全是外人。
棕紅色裙角的丫鬟是姚大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叫做忍冬,她每年夏天這個時候會到假山下的人工流水渠裡提清涼的水回去換魚缸內的水,驚聞這個消息,她急急忙忙地提着木桶回到福熙院,水灑了小半,顧不得褲腿打溼了,進入內室,悄聲把秀枝和琳琅的原話轉給姚大太太。
姚大太太氣得摔了茶盞,咬牙切齒:“好啊!老太太、老四和真丫頭聯起手來,獨獨瞞着我,老四是什麼身份,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能配得上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