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太淡淡道:“你說我們家長雍啊?”
“正是,敢問老太太,四國舅爺如今身在何處?”大太監感覺不太對,眼神懷疑地在衆人身上掃來掃去,他來下懿旨,是密旨啊,姚府的人不可能提前知道,而且他天沒亮就來姚府了,除非姚長雍起得比雞早,否則絕不會已經去回門了。
姚太后可是千交代,萬交代,必須在黃家娘子回門前下懿旨,狠狠地打個巴掌,這要是,人家已經去回門了,他打個屁的巴掌啊?
姚老太太擡擡眼皮,眼底有嘲諷一閃而逝,姚太后都不敢稱呼姚長雍爲國舅爺,這死太監倒會拉關係,閒閒地以折磨人的緩慢語速道:“長雍福分薄,當不得公公一聲國舅爺。長雍和長雍媳婦回門去了,太后有懿旨,指定要長雍在場麼?”
“這……”大太監能爬到掌宮太監的位置上,也不是吃素的,他萬萬想不到姚府會提前知道懿旨內容這事上去,太后的口諭又不好直白地說出來,畢竟那是給人戳心窩子的話,萬一傳出去,姚太后的名聲可得壞了,當然,他更不敢說他知道懿旨內容,姚府反扣一個他偷看懿旨的罪名,他就死定了。
大太監“這”了半天,擠不出一個別的字來。
姚老太太眉一擰,憐憫地道:“公公原來是結巴啊,莫着急,慢慢說,我人老了,說快了,我反而聽不清。莫着急,啊!”
大太監堵了一肚子氣,乾脆道:“多謝老太太體諒,奴才不敢說假話,太后娘娘口諭,需要姚家四爺和新婚妻子在場接旨。這懿旨就是下給姚家四爺的。”
“公公,你一會兒說是下給姚家的,一會兒說是下給我們四爺的。倒是弄得老身糊塗了。”姚老太太晃晃腦袋,好像一副被繞得頭暈的模樣。
琳琅忙道:“老太太保重玉體!”侍奉姚老太太飲了半盞茶。這才轉頭對大太監道:“公公息怒,府上老大夫交代,老太太的身子得補,每日三餐得按點用膳,公公您看,不如先讓老太太吃些東西墊墊,要是一會兒有個什麼事。太后娘娘聽了也心疼啊!”
琳琅提到姚太后,大太監哪裡敢不答應,萬一因爲宣懿旨,餓昏了太后娘娘的嫡親外祖母。天下人不得戳姚太后的脊樑骨,姚太后又豈能饒得了他?
姚老太太得到同意,就在大太監面前擺了飯,姚大太太伺候佈菜。大太監空着肚子聞着菜香味,心裡別提有多恨了。偏偏衆人沒一個理他,想想他一個太后宮裡的大太監,在宮裡橫着走,連后妃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的,偏偏在姚府裡碰了釘子。能不憋屈麼?要是去別家也罷了,偏是姚家,姚太后的親外祖母,他哪裡敢在姚老太太面前耍橫。
他恨姚家人下他的臉子,更恨慫恿他來姚家宣旨的傅池春,不由地給傅池春記上了一筆。
好容易等姚老太太吃完,大太監如釋重負:“老太太能請四爺回來麼?”
姚老太太一拍手,一雙眼遲鈍地轉到大太監的身上,語氣懊惱:“瞧我這爛記性,居然把這茬事給忘了。長雍和他媳婦去回門了,我怕府上小廝去請,長雍當耍他呢,倒不如公公派倆個身邊的小太監同去,這樣,長雍倒不得不信了,兩不耽誤事,公公說呢?”
大太監想,這還未到午時,這時候去黃家把姚長雍請回來,不也是打黃家娘子的臉麼?
忙一疊聲答應了,連語氣都和藹了不少。
誰知這倆小太監一走,有一個就再也沒回來了。
這個“再也沒回來”,不是指小太監今天沒回來,而是再也沒人見過他的影子了。
大太監暴躁地問那個叫茗兒的小太監:“到底怎麼回事?墨兒呢?”
茗兒抹淚道:“奴才和墨兒,跟着那小哥兒去黃府,半路上遇到人縱馬上街,轎子撞壞了,只能走路過去,誰知對面來了一隊迎親的隊伍,那小哥兒錯眼不見了。奴才和墨兒怕耽擱了公公的事兒,便去問路,那路人指了路,哪兒曉得是條花街。有個姑娘說曉得黃家在哪兒,給我們帶路,碰到了幾個膀大腰圓的惡人,那惡人和那姑娘是一夥兒的,把我和墨兒給扛起來就走!我咬了扛我的惡人耳朵,爬起來就跑,後來遇到衙門巡邏的人,這纔回了來。”
姚老太太端起茶杯,掩了脣邊的笑意。
姚真真垂着頭,肩膀一顫一顫的。
一些小丫鬟忍不住,已經笑了出來。
茗兒和墨兒分明是碰到了柺子嘛!這麼容易被騙,也不知道在深宮裡怎麼活下來的。
那墨兒當真可憐。
大太監的臉都綠了,茗兒害怕地顫抖着肩膀,別人取笑墨兒笨,他可不敢,那墨兒是大太監的乾兒子,平日裡沒少和他乾爹狼狽爲奸,玩弄小宮女,在姚太后面前給后妃上眼藥,收受宮妃的禮物,諸如此事,缺德事少不了他們。
茗兒一邊害怕,一邊偷偷幸災樂禍,祈禱墨兒千萬別回來。
乾兒子丟了,大太監忍不住把懷疑的目光放到姚老太太等人身上,越想越懷疑。姚老太太不怕大太監給姚家上眼藥,姚太后真當姚家是透明的纔好呢,坦然自若,姚大太太眼觀鼻鼻觀心,其他人不知有平妻這回事,自然不知道大太監是來幹什麼的。
反正跟懿旨、姚太后扯上邊的不是好事就對了。
大太監這回也不客氣了,幹站了半天,肺裡憋得全是火,說出來的話也帶着火氣:“姚老太太,太后口諭,請姚府四爺接旨。宣完旨,老奴還要回宮覆命,刻不容緩!”
姚老太太拍了一把臨時設的茶水桌案,茶杯磕碰,讓在場人的心跟着顫抖了下。
“公公這是威脅老身麼?老身活了七十多年,還沒被人威脅過!你說來下懿旨,我忙裡慌張地去找我們家三老爺,你又改口說懿旨是下給我們家四爺的,老身讓你的人去找了,你的人自己蠢笨,被拐子拐了,你這會子卻來威脅老身!這是哪門子道理!難道是老身拐的不成,老身就算拐,也不會拐個沒種兒的太監!”姚老太太喘氣憤憤罵道,一邊罵,一邊食指顫顫地點着大太監。
大太監又氣又怒,但深知方纔自己的口氣不對,姚老太太可不是隨便哪個宮裡的老宮女能讓他威脅的,他忍下驚慌,正要忍氣給姚老太太賠禮道歉,誰知姚老太太一激動,翻個白眼,一栽就要往下倒。
琳琅眼疾手快地扶住,剜了眼大太監,嘴裡一疊聲吩咐小丫鬟們去叫林大夫。
這懿旨自然是宣不成了,姚三老爺看人家都欺負家門口了,一拳頭捶在大太監的肋骨上,打得大太監抱着胸口喊疼。
大太監要走,姚三老爺哪裡肯,拿出紈絝子弟的派頭來,橫眉怒目,扯着大太監的領子舉拳頭威脅:“氣暈了我們老太太,你還想走?不就是一條狗,連老太太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老太太可是太后娘娘的嫡外祖母,金尊玉貴,你敢氣昏老太太,你就等着回宮去冷宮裡吃餿飯!”
一通話下來,姚三老爺有些氣喘,從沒罵過這麼爽快,他真後悔聽少了潑婦罵街,以至於沒學到罵人的本領,就是姚三太太罵小妾通房也罵的比較文雅,嘴上罵不痛快,姚三老爺就把氣撒在大太監的身子板上。
直到將近晚上,姚老太太“甦醒”,姚三老爺才放過一天沒吃飯,差點餓昏的大太監。
大太監興匆匆而來,灰溜溜地回去,到了蜀王府,和蜀王妃叫屈,明裡暗裡指責姚家欺人太甚,不把皇室放在眼中。這皇室自然就包含了蜀王府。
大太監繞着彎子說話,不敢說姚府有錯,蜀王妃就當做沒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
大太監氣死了,琢磨着,這懿旨肯定得宣了,回去添油加醋的話也肯定要說,等他在姚府受的氣散夠了,才猛然記起乾兒子丟了,讓人去衙門報案,可都過去了這麼久,早不知道被賣到哪裡去了。衙差聽說是找個小太監,臉先黑了一半,又聽說是伯京來的,還氣暈了姚老太太,更是當面應承,背後該怎麼着怎麼着,反正這些人早晚要走,錢照樣拿,就是不給你辦事。
大太監也是個冷情的,一天沒出去找過,把墨兒的包袱收拾到自己包袱裡,這墨兒跟着他吃了不少孝敬,他乾兒子的也就是他的,兒子死了家產給爹是天經地義,他拿的心安理得,花了一點打點衙門,做給小太監們看看,想着回去後再收個兒子,豈不是小事一樁。
因爲姚老太太鬧這一出,金穗這次回門倒是過得十分平順和樂。
至晌午時,黃老爹讓人請來文太太母女,說道:“你出門子那天兒,文太太沒好意思進來上席,唸叨着能多見你幾面,她們在梁州待的時間也不長。”
金穗見黃老爹如此讓自己親近文太太,心生欣喜,忙不迭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