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長雍從伯京出發後,金穗幾乎每天都會收到他的家書,她往往一面讀信,一面想象姚長雍正在做什麼,令人詫異的是,這一路十分平靜。這種平靜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封信,也就是姚長雍登上去往東瀛的官船那一天。
然而,越是平靜,越讓人心生提防。
姚長雍是第一回出遠門,出國,姚老太太和姚大太太開始茹素,至於姚二太太一直都是茹素的。
金穗其實不太在乎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卻止不住擔心,欲學姚老太太,想着,也許有用呢?姚老太太卻阻止了她,說是她小孩子家正在長身體,府中其他人也被禁止茹素。
轉眼到了盛夏,天氣一日比一日悶熱,悶得人心焦躁,姚老太太帶上兒媳們以及歡大奶奶袁氏、姚瑩瑩前往後山避暑,金穗和姚長津、姚長源夫婦留下來主事。五爺姚長欣和大少爺姚一帆叔侄倆才十二歲,已經半是學生,半是學徒了,跟在姚長津兄弟倆身後學着管事。
金穗看得出來,明顯姚一帆要得重視一些,但也無可厚非,因爲姚長欣是庶出的三老爺的庶出兒子,姚一帆雖是重孫,卻是正宗的嫡出。
這日,金穗打發了曉煙代她去給姚老太太請安,琳琅提了一籃子山莊裡的紫葡萄送回來。夏日犯困,金穗爲不耽誤公事,索性在鏡明院設了涼榻。
姚長雍走後,鏡明院裡外的小廝們全換成丫鬟伺候,只有青鳳片刻不離地守在鏡明院外,金穗出門,他也是時刻跟着。經過黃老爹的失蹤,青鳳行事越發小心翼翼,幾乎到了神經質的地步,生怕金穗一個錯眼不見就被人劫持了。
金穗說過幾回,卻不頂事。
琳琅請安,金穗問候幾句長輩們的身體。眸光一撇,驚訝道:“曉煙,你眼睛怎麼紅紅的?不會是琳琅欺負你了吧?”
後一句話明顯帶着開玩笑的調侃意味。
琳琅朝曉煙使個眼色,插科打諢:“曉煙姐姐是四奶奶身邊第一人兒,奴婢哪兒敢欺負曉煙姐姐啊?是方纔下山時,曉煙姐姐在樹蔭下歇腳,遇到一羣蠓蟲,飛了眼裡,哭了一路回來。四奶奶可得爲奴婢做主,趕明兒都說奴婢欺負曉煙姐姐。奴婢可冤死了。”
“我問曉煙。你倒搶着說話。不曉得的真當你欺負了曉煙。罷了,趕緊用乾淨的涼水洗洗,仔細待會兒腫了眼睛,我又不是母老虎。誰趕着讓你來請安不成。”金穗含笑吩咐道,然後命錦屏和銀屏下去洗葡萄。
錦屏洗了葡萄裝在兩個柳葉形綠盤子裡端上來,旁邊擺了兩個鍍金邊的白瓷盤子裝葡萄皮。
金穗不習慣丫鬟伺候剝葡萄皮,先嚐了一顆,點點頭道:“橫豎我吃不完,葡萄吃多了要鬧肚子,留一盤子,剩下的你們分了吧。”
錦屏欣喜地應了一聲,端了盤子出去。
金穗才吃了十來顆。葡萄用井水湃過,清涼解渴,緩解了身上的燥熱。曉煙另外端了一小碟桑葚進來,金穗不喜歡吃這個東西,只嚐了兩顆就不動了。讓曉煙自己吃。
金穗擡眼看着吃桑葚的曉煙,丟了葡萄皮:“曉煙,方纔怎麼回事?”
曉煙一愣,眼中浮出一抹委屈,低了頭,擦了擦手,懨懨地道:“奶奶,奴婢已經沒事了,要奶奶費心了。”
“我有什麼費心不費心的,你是我的丫鬟,還是大丫鬟。你要不說,我真當是琳琅欺負你,這府裡除了老太太身邊的琳琅,誰敢惹哭了你?”金穗淡淡笑道。
“奶奶誤會了,不是琳琅妹妹欺負奴婢……”曉煙慌忙擡起頭解釋,望見金穗眼中的深思,她一驚,變得垂頭喪氣,“奴婢蠢笨,什麼都瞞不過奶奶的眼睛。”
“曉煙,我就一雙眼睛,一雙耳朵,府裡這麼大,我這雙眼睛和耳朵可看不過來、聽不過來,你們這些貼身丫鬟們便是我的眼睛和耳朵。若是你們打心眼裡瞞着我,那我真成了瞎子、聾子。”金穗疑慮不止,曉煙和琳琅一起隱瞞她,估摸不是小事,這事八成是關於她的。
瞧把曉煙給委屈的。
曉煙猶豫片刻,終於低低地開口道:“奶奶,奴婢說了,奶奶可得沉得住氣。”
“沉不住氣又怎樣?”金穗失笑,黃老爹失蹤,丈夫被迫出使東瀛,她想沉不住氣,也沉住氣了,還能有什麼事能讓她沉不住氣的?
曉煙一頓,訥訥道:“奴婢和琳琅回府時,隱約聽小廝和婆子們議論,說是……說是老太太讓一帆少爺小小年紀學打理家業,是爲了補四爺的缺……”
說罷,曉煙緊張地盯着金穗,就怕金穗生氣氣着了自己。
金穗腦袋一懵,旋即嘆了口氣,站起身拍拍曉煙的肩膀,轉身走到窗子旁看外面無精打采的芭蕉,等轉回頭時,神色變得堅毅,面無表情地對忐忑的曉煙說道:“這種詛咒四爺的人就該拉下去打板子,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曉煙,你還記得是誰說的麼?”
金穗本想放過那些人,可這種謠言流傳的最終結果會讓姚府人心惶惶,若是傳到外面去,姚家產業的那些掌櫃們會怎麼想?嚴重些,掌櫃們會質疑她的權力,那麼她發出的那些命令就很難做到令行禁止了。
她眉梢顰起,流言這個東西殺傷力可大可小,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用在庶務管理上也是一樣。
曉煙呆了呆,連忙報出幾個人名。
金穗不需出面,直接喊了青鳳進來,把那幾個人以妄議家主的罪名打了一頓板子,攆出府外,誰的面子都不看。
這事驚動了姚大太太和姚三老爺,姚三老爺拍手說“打得好”,小輩們逞威風是給他這個長輩長臉了,誰去求情,他就一腳把那人踹出門去。姚大太太派了大丫鬟來質問金穗,畢竟打了幾個內院的婆子,這是姚大太太管轄的區域。
金穗百忙中抽空見這丫鬟,淡淡地拋了幾句:“老太太、太太、二太太爲了四爺遠遊而日日茹素,那羣嘴碎的婆子卻詛咒四爺。不管是爲家主名譽着想,還是以免辜負太太愛子的心意,我不得不罰她們。太太若是認爲我不對,我直接去負荊請罪便是。”
福熙院的大丫鬟出了鏡明院,找錦屏一打聽,大吃一驚,哪裡還有質問的心思,忙忙去稟告姚大太太,姚大太太不僅不責怪金穗,而且命貼身丫鬟和管事嬤嬤們整頓內院,又揪出幾個人攆出二門。至此,那些流言便被壓了下去。
姚一帆是姚真真的親弟弟,金穗因着這個緣故對他多了兩分喜愛,經過這事,莫名產生了牴觸心理,幸而姚一帆雖然在學本事,卻一個月見不到金穗兩回,倒也察覺不出什麼。
姚老太太在八月初避暑回來,府中只留着金穗主事,她怕金穗被那些修煉成精的掌櫃們矇騙欺負,放心不下,好歹她輩分高,地位尊貴,能幫忙鎮鎮場子。
中秋節時,金穗清閒下來,提起這事笑言:“老太太是鎮宅之寶,怪不得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
姚老太太吃着金穗新搗鼓出來的雙黃蛋月餅,呵呵一笑:“這話有趣的緊。”
姚一鳴蹲在金盆子邊上抓着新打的稻子,抓一把,揚一把,口水順着沒長齊的牙齒流進金盆子裡,憨憨地傻笑,自得其樂,玩得特別歡快,她見了就笑得見牙不見眼:“今年風調雨順,是個豐收年。”
“孫媳瞧着也是。幾條商隊等着打了穀子,好去外邦淘換別的糧食,城裡很是熱鬧。”
金穗親自查看過樑州一帶的收成,又看了外地的收成捷報,除了少數幾個地區遭遇旱澇,大夏這一年的收成極好,姚家接了幾個糧食大訂單,零零碎碎的,還有些小訂單。她第一回處置糧食交易,做得特別小心,因爲糧食出境是個很敏感的課題,得防着人在這上面動手腳。
在藏寶賭坊上,攝政王吃了大虧,不可能一直風平浪靜下去。攝政王那一隻腳沒落下來,金穗總覺得心神不安。
但是,當攝政王的那隻腳落下來時,金穗準備日久,卻依舊被打個措手不及。
中秋過後,秋收接近尾聲,酒樓茶肆都在議論收成這個話題,不乏文人墨客旅居鄉野,有關秋收的詩詞在街頭巷尾的小兒口中流傳,只讓人嘆,好一個太平盛世!
姚府門前兩匹馬兒飛奔而至,兩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飛身下馬,門房小廝眼尖地認出來人,諂媚笑着迎上前,親熱地喚:“樑管事,任管事,您二位大人安好!”
那樑管事臉色卻不比往日好,隨手丟一塊銀子扔到門房懷裡,門房笑得更加諂媚,而那任管事一如既往地黑着臉,一毛不拔。
傳了話,樑管事和任管事急急朝鏡明院趕,門房望着二位管事的背影,嘀嘀咕咕:“任管事的鐵公雞性子真讓人恨得牙癢癢啊!”又犯疑惑:“那任管事是個黑無常也罷了,怎麼樑管事也行事匆匆,一臉着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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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考慮很久,還是舍了男主這條線,簡略提一下男主解救黃老爹的過程,之後還是以女主的視覺爲主吧,正好跟卷名搭上調。不出意外,明天五更,今天就這一更了。唉,昨晚做夢夢到爺爺,給爺爺洗腳,用的香皂還是我那年買的那塊粉紅色的香皂。。。。所以,我今天可恥地卡文了,實在沒有心情。晚安,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