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早朝,賢王將這三個月收集來的數據和證詞都呈遞上了朝堂,向皇帝啓奏,這京城物價上漲,而且現在已經漲到天價的原因,是因爲沒有商人願意送貨入京。
而爲什麼不願意?
賢王就絲綢,珠寶,食材,傢俱等十類物品,呈上了一個商隊從原產地到達京城所需要的路稅。
不同的物品是從不同的地方而來,其繳納的路稅也各有不同,以絲綢珠寶高端傢俱這些路途遙遠的奢侈品來說,其路稅已經高達貨物價值的大半,而便是價格低廉路途並不算遠的布帛食材等物,其路稅也超過貨物價值五分之三。
而且,這些路稅是你沒有現錢,便會直接扣下貨物來抵稅,以至於有的商隊到了京城,所帶貨物剩下不足三分之一。
所以那些商人要不就是乾脆不走商,要不就是將路稅加在成本里提高售價,以至於京城物價飛漲。
而這麼高的路稅,一文錢都沒有交給戶部。
也就是沒有交給朝廷,都被人私吞了!
這下朝堂之上頓時譁然,高相和洪尚書秦御史(他們兩家深受其苦)當即出來,言辭激烈的要求徹查,斷然不可姑息此等惡狀!
路稅是蔡炳還在的時候由戶部提出,內閣定下來的,但是蔡炳伏誅之後,方相等人卻好似忘記了這麼回事,現在突然冒出來如此嚴重的後果,被幾人一說那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皇帝厲聲斥責了方相等人,然後命令謝珏徹查此事。
並着令禁衛軍全權配合。
消息傳入康王府的時候,君九翊正在書房裡抄寫佛經。
聽得手下說完,神色有些愣怔的放下了筆,道:“他呈交的那些商路,可有抄寫下來?”
手下忙道:“屬下這就去謄抄。”
賢王雖是呈交給皇帝的,但是在朝堂上呈交,必然還是會收入中書舍人那邊歸檔,找中書舍人便能抄出來。
而現在皇帝的中書舍人,便是這次由康王推薦讓雲尚書安排上去的。
君九翊點點頭,等那手下出去之後,對身後的侍衛道:“去,找雲尚書來。”
身後的侍衛應了一聲,便快步而走。
君九翊站起了身子,慢慢踱步出屋。
現在正是京城最好的時候,天氣晴朗,不冷不熱,而院子裡的花更是奼紫嫣紅,開得絢麗奪目。
看着幾枝修竹下面盛開着的白蘭,君九翊輕勾起了脣角。
果然是謝珏啊,的確厲害!
謝珏他是商人,雖然只是海商,不過就從蘇月名下的那三萬多畝茶山來看,他手下的商路自然也不會少。
這路稅之禍,謝珏應該早就知道。
而謝珏一直不動手,除了想讓京城裡的這些官員吃個大虧之外,只怕就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等着那些地方官員自投羅網。
大宋雖然不輕視商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鼓勵行商,但是一般的普通百姓,種着幾畝地,自家養雞種菜,自家紡織成布,自給自足的,需要額外購買的物品着實不多,也就是鹽茶油幾樣而已,而這些物品都是朝廷榷賣,那些官員也不會蠢到去動這幾樣。
所以,這路稅對旁的地方的普通百姓而言,影響不大。
但是京城可不一樣,京城人口數百萬,除了小小的官員和富戶,還有衆多的靠着這城市生活的百姓,日常需求的物品,比兩三個州府都要大的多。
而且,京城人富裕,富裕之下便會需尋求更多的享受,所以,那全國的商隊都會往京城集中,送各地的物產過來。
這京城裡,南來的水果北邊的山珍,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綾羅綢緞,應有盡有,全天下的好物品都集中到這京城裡面,以供京城人享受。
而京城人也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一旦商隊不來了,那麼不光是物價提高,對京城裡的人來說,更是生活習慣被破壞了。
但是這裡面的絕大多數東西,卻都屬於有錢人的消費品,就算沒有有也不會像糧食那般影響到普通百姓。
所以,謝珏纔不擔心,就這麼悠着,讓這京城裡的人都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受到威脅,那麼必然會對引起此事的罪魁禍首深惡痛絕。
而當知道那些路稅苦了他們確是肥了那些地方官員,少不得便會有志一同的要求嚴懲。
而這個法令始作俑者雖然是蔡炳,但是方相也是知道的,一旦這事鬧開了,方相少不得會要承擔一些責任,這相位可就坐不穩了。
前些時候謝珏送蘇月去茶山消失了大半個月,回來之後也沒有什麼大動靜,陳涵明和方相他們便以爲謝珏到底是商人,看着月茶的收益大,便拋下朝事先去賺錢,這人的本事也就如此而已,而且趙皓走了,謝珏也沒有了後臺,自然也不敢再像先頭那般行事。
心裡便對謝珏輕視起來,還藉着這事給謝珏找了不少麻煩。
兩個蠢貨!
謝珏去茶山壓根就不是什麼賺錢和送蘇月,十條商路,只怕有一條便是從兩湖往京城走的商路。
不過,這樣倒是正好。
“王爺。”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站在了幾米之外道:“柳姑娘來了。”
柳絲絲?
君九翊眉頭輕蹙了一下道:“她有何事?”
“她說,想替王爺去那賢王府探聽消息。”小太監低頭回道。
君九翊眉頭不覺一揚,帶了些冷意道:“她是想讓本王提供機會?”
“柳姑娘說,王爺您可舉辦宴會,然後將她送給賢王。”小太監的頭低得更低的道。
送給賢王……
君九翊吃吃的笑了起來,低聲道:“她倒想得好。”
上輩子,這個柳絲絲是自己投入了他門下,然後自己跑去杭州,說是幫他結交南方的官吏,拉攏人心。
然後,在杭州差點被人弄死之時,是謝珏正巧路過隨手救了她,她便藉着這梯子爬上去,對外號稱自己是謝珏的人。
只不過,那時候的謝珏長得可兇惡性子也極爲冷酷,當他到了杭州之時,這柳絲絲便馬上找到他,說再不願意做謝珏的女人,只要他給她一個名分,她便將這些年收集的那些南方官吏的隱私和把柄交給他。
他同意了這個交易。
他本以爲,謝珏會生氣,畢竟,柳絲絲掛着謝珏女人的名義掛了三年,卻又投入了他的懷抱,讓謝珏成了整個南方的笑柄。
可謝珏帶着二十萬大軍前來,卻在他提起柳絲絲之時,花了好半會纔好似想起這麼個人,隨後便滿是不屑的道,那種女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不過那種心思陰沉之人,皇帝你還是小心一點爲好。
後來他才知道,柳絲絲壓根連謝珏身都沒有靠近過!
謝珏放任她利用自己,其實不過是反過來利用柳絲絲打掩護而已。
讓外頭的人都以爲東海王謝珏是個沉湎酒色之人。
上輩子謝珏遭遇大難,容顏盡毀都不要的女人。
這輩子會要?
不過,既然她有這個心,便讓她去試試好了。
左右,對自己的計劃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思忖片刻,君九翊對那小太監道:“你告訴她,若是本王出面送,那賢王一定不會要,你可讓她去找傅家那兩位小公子,由那兩位送進府去,賢王一定不會拒絕。”
傅家打賢王妃的主意可是有一段時間了,年前謝珏在法恩寺裡面那麼一段話,的確是讓傅家惶恐了一段時間,甚至傅家三房都搬出了傅家大宅。
可隨着時間過去,隨着這段時間賢王被各種詰問,傅大學士鼎力相護,還發動了自己那中了進士的學生們一起維護賢王,這傅家的聲譽便又起來了。
而大先生和傅二先生還好,並不敢對謝珏以功自居,但是那兩位只中了同進士的傅公子,心思又活絡起來。
現在柳絲絲找上去,他們一定會做這個事。
畢竟,柳絲絲不過是個舞女而已。
只要這個舞女將賢王和賢王妃之間的關係弄壞了,就等於是給那傅姑娘鋪路。
人心啊……
爲了權勢,爲了利益,不管什麼時候,都會做出同樣的事。
只不過,上輩子是他承受了這一切而已。
“是。”
小太監應了一聲退下,君九翊沉吟半晌後,對一直跟在身後的侍衛道:“小路,那個陳琉璃現在如何了?”
“在礦區做着最辛苦的工,可能,快不行了。”路侍衛低聲道。
“哦?”君九翊微挑眉道:“陳涵明一直沒有管?”
“起先京兆府發配陳琉璃去往礦區之時,陳相有派人前去京兆府說合,不過隨後趙皓就去找了陳相,陳相便再也沒管,倒是陳夫人有前去礦區看過,只陳夫人被休出陳家之時,陳相將陳夫人和陳琉璃自的私房都給扣下,陳夫人身上無錢身邊亦無人,不光不能買通那些工頭,便是自己都被人給……”路侍衛聲音頓了下,更輕的道:“和陳琉璃一起,被人給輪了。”
“你同情她?”君九翊轉頭看了他一眼,帶了絲冷意的道。
路侍衛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屬下不敢。”
君九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那種女人,你不用同情她,她的心思太深太黑,在她眼裡,凡是擋了她路的,隨時可以致人死地,你想想她怎麼對待容世子的,又是怎麼對待她那兩個親生兄姐的?因爲她,如今她那姐姐連同姨娘一起被榮國公賣去妓院,而她的哥哥,陳涵明唯一的兒子,被榮國公派人打成了癱瘓,哪一個不比她慘?連陳涵明都恨她,你同情作甚?”
上輩子,他不知道陳琉璃居然心狠至此,一時疏忽,便讓她對蘇月下了毒手。
這輩子,他還沒有動手,陳琉璃便自己露了破綻。
想讓他去救她?
做夢!
“王爺,雲尚書來了。”一個太監走到院門口,只當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路侍衛,低聲道。
“哦?”君九翊挑了下眉道:“請到書房。”
他派去的人可沒有這麼快,想來是雲尚書自己來找他的。
看樣子,雲尚書還不蠢,應該已經猜到,謝珏的下一步便是要掌控吏部。
這樣纔好。
讓雲尚書出面,說動皇帝將謝珏派出京去。
他要查,便讓他查個夠。
只要謝珏離開了京城,那麼……
月姐姐,上輩子你嫁過兩次,我都不在乎。
這一次,我也不會在乎。
這一次,我不會再被權勢和野心矇蔽。
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