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岐山不高,但是山林極密,古剎位於山的深處,後面出去便是連天色都遮掩了去的密林。
跑了幾百米後,唐冰對身後的侍衛道:“分開!”
“老大?”侍衛有些不解。
“他們會搜山,人多容易被發現。”唐冰淡道了一聲,便緊咬住了脣,將那激涌而來的刺痛和血沫給忍了下去。
出了寺院他便發現,清遠上師帶皇帝走的只怕是一條密洞,而這寺院周圍雖然林密,但是山並不高,就算有着石三引另外一條路,一旦威遠侯讓所有人搜山,他們也會被發現。
何況,古先生還留在那院子裡。
若不是因爲自己身體情況已經很糟糕,實在是不能再耗費力氣在古先生身上,他不會留下他……
自己的師傅他最是清楚。
古先生,他是那種一旦認定就絕對不會改變念頭之人。
他既然認爲殺了蘇月是對謝珏好,那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會拉着蘇月一起去死。
他一定會給威遠侯指出他們走的方向。
那麼,他也只能一路讓人分開,希望將那些追兵給分散。
“可老大!”侍衛急叫了一聲。
“你們一路走一路分,你們若是有能逃出去的,立刻往嵩山去找主子。”唐冰喘了口氣道:“還有,去京城,找常寧伯。”
“若是追兵是驍騎營的,你們便偷偷的從他們中間插過去。”蘇月出聲道:“他們應該會睜隻眼閉隻眼。”
“驍騎營。”唐冰輕道了一聲,對身邊一個侍衛問道:“他們駐紮的地方好似是這邊。”
“是。”那侍衛點點頭。
這小鎮在山丘連綿之中,京畿大營的人便也是分了幾個山谷駐紮的,驍騎營駐紮的地方在最外面。
“老大,我等將人往那邊引,你帶着王妃過去。”打頭的一個侍衛道。
一邊說,一邊將身上的衣服,遞給了唐冰。
唐冰身上那硃紅色的宦官服裝可有些打眼,換了過來正好可以吸引人走。
“得罪了。”另外一個侍衛對蘇月道了一聲,擡手摘去了她頭上的髮飾,再解了她身上的薄披風。
唐冰默不作聲的了外面的衣服,身上只剩下了玄黑色的,然後用那侍衛的外衣將蘇月裹住,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對剩下的侍衛道:“你們也小心,若是有命回去,我請你們喝酒!”
侍衛們對兩人一抱拳,臉上帶笑的應了一聲,然後對唐冰做了個你先走的手勢。
唐冰再不遲疑,提氣往驍騎營那邊掠去。
等他走了一會,清除掉了留下的痕跡,聽得後面傳來了追兵的呼喝聲,侍衛們方開始往山下跑。
一邊跑還一邊弄出動靜,跑了一段路後,再分開。
一路疾奔,蘇月的頭了唐冰的懷中,聽着唐冰那越來越粗的氣息,眼眶不覺又慢慢紅了起來。
認識唐冰這麼久,也是遇見過好幾次危險,但是,便是在阿耶城,受了那般重的傷,唐冰都沒有這樣過。
“不是主子的意思。”感覺到了那貼着自己左胸的臉頰之上的冷意,唐冰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糟糕,低聲道:“王妃,你要相信主子。”
“休息下吧。”蘇月低低的道:“讓我看下你的傷。”
相信謝珏嘛?
聽着唐冰這麼說的時候,她的心裡不知爲何,居然想起了君九翊在那衣樓裡說的話。
念頭一閃而過,她馬上便壓了下去。
將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面前這個人身上。
唐冰抱她特意是用右手抱着的,也是讓她的臉貼在了右邊胸口,可是,雖然密林光線不好,她還是能看到或者說,她摸到了,那左邊已經完全被血浸透了的衣襟。
唐冰輕喘了口氣,擡頭看了看方向,視角掃到了一個由幾棵大樹合圍起來的一個凹洞。
腳一點,唐冰往那凹洞掠去,剛到洞口,腳便一軟,身體往那凹洞裡跌去。
用着最後的力氣,唐冰身形一轉,自己墊在了下面。
身子直摔下去,雖然下面是厚厚的腐葉,唐冰也發出了半聲悶哼,後面半聲被他生生的憋了回去。
“小唐!”蘇月叫了一聲,手撐在洞邊,將自己身體從他身上挪開,然後將唐冰的上身抱起。
快到六月,天氣已經炎熱起來,唐冰身上只穿了兩件衣服,脫去那硃紅色的宦官官服後,裡面的玄黑並不厚,不過卻是用極爲吸水的面料做成。
蘇月將他身體抱起來,才發現那已經吸滿了鮮血,沉甸甸的,不過一摸,便是一手窩的血漬。
咬了下脣,蘇月將他那的衣襟一把,露出了胸口上的傷口。
那傷口恰好在心尖上面,雖然不大,但卻正是在血管上面,便是唐冰自己已經點了穴位,那傷口裡面的鮮血依然潺潺而流,細,而不斷。
蘇月臉色蒼白,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了幾顆藥丸,捏碎了之後,糊在了傷口之上。
“這個……”唐冰低頭看了眼,喘着氣道:“好似,是孔大夫給你的……調養藥丸……”
聽說是調理經血……
“能止血就好。”蘇月瞪了他一眼,將那藥糊按在了傷口上,扶起了他,將他全部剝下,便去堵另外一個洞口。
瞅着那藥糊堵着沒有多久就已經被血滲透,唐冰笑了笑。
在他衝開被古先生封住的穴道之時,他便已經活不過幾個時辰了。
這傷口的血雖然堵不住,但是好在傷口細小,血流不算猛,想來,這流血量還是可以撐過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
因爲是跟着皇帝一起走,跟隨的人員都有特定配置,所以他讓無火他們幾個離開隊伍三十里遠的地方跟着。
便是紮營,也應該是在那個地方。
驍騎營是在最外面,再外面就應該是無火他們所處的地方。
他說往驍騎營走,並不真是爲了驍騎營的統領是容蓉的夫君秦世子,而是要繞過驍騎營,和無火他們接上頭。
如今,不管是誰他都不敢相信,便是自己的手下侍衛他也不敢相信。
那些人,在他被制住無法說話之時,便能聽從古先生的命令,眼睜睜的看着凌川野只能靠自盡來替蘇月謀條生路,那麼,若是他死了,那些人說不定又會聽從誰的指令,讓蘇月再陷入危險之中。
他能相信的,只有無火。
將蘇月交到無火手中,讓無火帶蘇月去謝珏那,或者是車凌那,才能安全。
在此之前,他不能死……
幾顆藥丸全部捏碎堵上,也只是讓那血流稍微更細小一些,蘇月的心尖都顫了下,心知這種穿透傷,除非是縫合裡面的血管,否則怎麼做都無用。
可,若是再這麼流下去,他的血總有一刻會流盡……
怎麼辦?
帶了惶恐的擡頭,蘇月卻是對上了唐冰那沒有來得及收斂的神色。
那般溫柔繾綣。
他眼底裡就好似春日最暖的溪水一般,漣漪起波,碎光璀璨。
蘇月不覺呆住了。
唐冰蒼白的臉頰上掠過一絲緋紅,將頭轉過一邊,乾脆已經被蘇月的上衣,在胸口包紮了兩圈後,緊緊的紮緊,淡聲道:“姑娘,相信屬下嘛?”
“小唐。”蘇月輕喚了一聲,點了點頭。
他喚她姑娘,而不是王妃……
“好。”唐冰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擡起手,將蘇月額邊的散發輕拂到了耳後,輕聲道:“我打坐一刻鐘,你幫我看着,當陽光到這個位置便喚醒我。”
他必須得調理好內息,才能繼續帶着她往前走。
蘇月看着他,嗯了一聲。
唐冰笑了下,盤腿坐好,閉上了眼睛。
蘇月跪坐在旁邊看着他,看着他那明明是看了好些年,可今日卻好似纔看清楚的臉。
謝珏太漂亮,漂亮到走在他身邊的人都會被忽視掉。
可是,只要唐冰願意,便沒有人能忽視掉唐冰。
並不是因爲唐冰長得比謝珏更美。
從容貌來說,唐冰雖然也是一個清秀俊俏的男人,但是比起謝珏可還差得遠。
而是,他身上那股子氣,那股子純粹到極致的,如同億萬年寒冰一般的冷冽酷絕之氣。
一旦他放出來,便無人可以忽視。
所以,上輩子知道謝珏之人,便會知道唐冰。
而這輩子,只要唐冰願意,便也沒有人能忘記他這麼個人。
可是現在,他盤腿而坐,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縫隙裡照下來,在他那的身體灑下點點碎光。
他眼簾緊閉,長長的眼睫毛蓋在了眼眶下面,留下了一彎柔和的曲線。
他嘴脣發白,抿成了一條直線,卻是在脣角微微上翹。
蘇月才突然發現,其實他是如此溫柔,溫柔得讓她心尖都在顫抖之人。
一刻鐘的時間一晃就過,蘇月看着地上的痕跡猶豫着要不要喊唐冰。
唐冰的氣息那麼粗,絕對不會是單單由這個傷口引起,否則,他也不會在這麼危急之時,還停下來打坐。
那麼,是不是應該讓他再多休息一會。
“姑娘。”唐冰卻是到時間便睜開了眼睛,瞅着蘇月那盯着光線很是糾結的神情,脣角都不覺一勾,喚了一聲後,手扶着樹幹站了起來。
“時間還夠,你可以再休息一會。”蘇月也跟着站了起來道。
唐冰看看天色,再側耳細聽了了下風聲,對蘇月道:“不夠了,姑娘,讓屬下揹你可好?”
“我能走。”蘇月瞅了一眼他的胸口。
“你走的慢。”唐冰道了一聲後,將她一抱,然後對自己背後一放,身形已經掠出了凹洞,淡聲道:“得罪了。”
“你!”蘇月低叫了一聲,又趕緊捂住了嘴巴。
這個時候,便是她,也隱約聽到了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