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之戰

城關之戰

三月二十一,清晨,微雨www

馬蹄踏在雜草叢生的古驛道上,不疾不徐的聲音帶着一種從容,騎隊的身影在守關軍士的視線中漸漸清晰起來。

陡然一道高亢利落的吼聲:“禮!”

肅立在關門左右的兩排甲袍軍士猛然擎槍立胸,城頭垛口邊,如同一排標槍的士兵動作整齊劃一地擡臂擊胸,發出沉渾而有力的砰然聲音。

衛希顏圈起馬鞭輕磕眉際回禮,策馬進了關口,揚蹄而上,沿着“長城”內道一路往西。城垛上的士兵轉身目送,直到騎隊最後一騎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行禮的手臂才緩緩放下,心口的激動卻如野火蔓燒般無法遏止。

“吾之馬蹄所至,即大宋之土。”

衛希顏的坐騎揚蹄飛縱,馬蹄鐵敲打在城道上,濺起點點泥濘,一路從前關到中關再到後關,佇馬立在“長城”最西端的城垛上,俯瞰西海灣的海浪拍打着陡峭的崖壁,激起層層白沫又退散,一浪接一浪,周而復始地不停歇。

楊再興滿身慓悍之氣地站在丈外,正向衛希顏稟告奪取蘇州關的過程,末了,他語調鏗然地道:“樞帥馬蹄所至,已是大宋之土。”那充滿銳氣的眉眼彷彿出鞘的寶刀,正喧囂地渴望着下一場戰鬥,“樞帥馬鞭指向哪裡,第七部的軍刺就插向那裡!”

“不急。”衛希顏曲起的馬鞭輕輕磕打着城垛,目光遙遙望向東北。

整個蘇州關已經拿下,但她並不急着向北推進。

戰爭的目的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而不是奪取一城一地,尤其是對付女真這種國家,擁有龐大的疆域卻只有幾十萬的部族人口,消磨他們的壯丁纔是最佳戰術。

就目前而言,如果急着突進,不但會迅速引來上京的關注,而且打下地盤後需要鋪開兵力防守,對於纔剛上島的南廷軍隊來說並非上策。

“奇兵之後,就要出正兵。正兵之後,又要出奇兵,你們的軍刺先備着,有用到它的時候。”衛希顏微微笑着,“至於現在,該是國防軍上場的時刻了,你們可不能搶戲。”

“哈哈哈……”城牆上的將士都鬨笑起來。

巳時,東方突然傳來“轟隆隆”的如雷聲響,雖然隔了七八里遠,關牆上的官兵仍然能夠清楚地聽出那是大炮的轟鳴。

“炮轟了!炮轟了!”關牆上正在忙碌地澆築炮臺的國防軍士兵都往東望去,興奮地咋呼,直到都尉一聲吆喝:“幹活,幹活!修好炮臺,有你們威風的時候!”衆軍士齊聲鬨笑,呼喝着幹活,以那轟隆隆的炮聲爲號子,關牆上熱火朝天

蘇州關“長城”依山勢而建,兩邊高中間低,金軍當然選擇地勢較低的中關攻打。

從中關的城面上望下去,只見兩邊的丘陵山坡夾着中間一片不算開闊的平地,寬約五十丈,能容五十騎並騎衝鋒。

便聽一陣連番的巨大爆炸聲響,掀起無數溼濘草泥,飛濺而起的炸彈碎片穿透了所有的阻礙物,包括披甲的騎兵和沒有披甲的戰馬,陣陣慘嚎悲嘶的聲音合在硝煙中瀰漫開去。

衝鋒的三百騎幾乎倒下一半,倖存的騎兵趕緊勒馬掉頭,衝回陣營。

這種炸雷般的轟擊將後面的金軍都震住了,率軍的女真猛安晃了晃被炸得嗡嗡作響的腦袋,瞪着眼不敢置信的模樣,“這就是南人的霹靂砲?!”幾位謀克、蒲裡衍也都駭然瞠目。

這些女真騎兵是曷蘇館部的蘇州猛安駐軍,打過遼軍卻沒打過宋軍,只是隱約聽說過南朝的霹靂砲聲響如雷,卻都不曾目睹,這會只道眼前就是傳說中的霹靂砲。

女真猛安緩過神後,躍身上馬,拔刀高吼:“大金國連南朝的京城都能攻下,霹靂砲再厲害也阻擋不了女真勇士的衝鋒!”說着舉刀喝令,“整隊,衝鋒!——女真無敵,鐵騎無敵!”

“女真無敵,鐵騎無敵!”金軍被大炮轟沉的士氣又激揚起來,握拳捶打着胸膛嗷嗷吼叫。

號角聲吹響,馬蹄踐踏着雨水泡得泥濘的平地,三百騎女真騎兵再次發起了衝鋒。

細密的雨絲落在城關炮營都尉的眉毛上,漸漸凝成水滴滾下,卻絲毫沒有阻礙如石像般堅硬的眼神。“開炮!”都尉手中的三角旗猛然落下,震吼聲音衝出胸膛。

“轟!轟!轟!……”

巨響的炮聲彷彿將雨絲都炸裂開去,上百發炮彈再次落在關牆一里外的平地上,泥土雨水齊濺,濃煙中人仰馬翻。

連續兩次衝鋒都被大炮轟退,女真猛安改變戰術,命令騎兵和阿里喜步兵都分散開去,從中間的平地到兩邊的丘陵山坡地帶,橫出長達一里的戰陣,攻打城關。

蘇州關的城牆南陡北緩,因爲主要防禦從南方海路來的敵人,所以南面城牆高於北面城牆,北城牆僅有丈高,騎兵衝鋒提繮躍馬就能跨過,但兩邊的山坡地帶阻礙馬速無法躍關,只能衝到近前,再踏馬插箭蹬杆上關。

此時,一里長的城關上,二百名弓箭兵散開上前,手中弓箭緩緩移動着,眯細成線的眼睛捕捉着攻上來的目標,拉弦待射。

雖然衛希顏的主要精力放在熱兵器的研製上,但她很清楚至少二十年內熱兵器無法完全取代冷兵器,因此南廷軍隊並未放棄弓箭兵和騎兵這兩個兵種,反而改變了作訓方式以適應更高的考覈標準。

譬如弓箭兵,按照國防軍步軍的配置要求,每伍必有一名弓箭兵,每都必有三十一名弓箭兵,即步射四比一的比例,經過五年的打造,不計馬軍,二十五萬步軍至少有五萬合格的弓箭兵。

這些弓箭兵平日的訓練目標是百步“移動靶”,驅趕兔子、野狗乃至捕獲的野狼在十步外的廣闊柵欄內來回奔竄,要求箭矢射中它們背上套着的尺長橫靶,箭矢射空或者射中活物的都要懲罰。

最初,這種訓練場面十分引人發笑,而且對弓箭兵的射擊要求也比百步穿楊更刁鑽,引起怨聲無數,但這種訓練着實有效,持續五年下來,每名合格的弓箭兵都是百步內的神射手,不求箭箭紅心,但必須中靶。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軍隊的戰鬥力是用銀錢堆出來的,南廷軍隊的訓練似乎更加印證了這個道理。以弓箭兵爲例,作訓方式雖然很有實效,但耗費也高出很多,僅僅是那些移靶活物的花費,每年都是一筆大開銷。

所幸南廷擁有富庶的江南和繁榮的海貿這兩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即使軍費龐大也支撐得起,這卻是北廷無法相比的,即使有那銀錢也是花費在騎兵、戰車、弩機和甲冑上。

所以,單就步射弓箭兵而言,南廷弓箭兵若稱第二,當世絕無第一。他們唯一缺乏的,是面對敵騎衝鋒的實戰。

城關上的二百名弓箭兵有一半是老兵,一半是從未戰鬥過的新兵,初次面對女真鐵騎的衝鋒難免緊張恐懼,但有了先前兩炮的轟炸聲勢,讓這些弓箭新兵消去了大半臨陣的緊張,握弓拉弦的手沉而穩。

平地上的騎兵衝鋒已進入百步內。

這段城關上的弓箭兵指揮猛然大吼,“放箭!”

“咻!咻!咻!……”

第一排五十名弓箭兵,四十枝箭射了出去。

這些弓箭兵每日訓練前都會聽到教官的吼訓:不要浪費你的箭!

意思是:寧可讓敵兵衝近你身前,也要確定必中才放弦。

或許兩三息,也或許四五息,接連響起“咻咻”聲,另外十枝箭也射了出去。

不論先射的箭還是後射的箭,每枝尾羽箭都命中騎兵的身體或戰馬的身體,三角形的精鋼箭尖不僅能穿透雙層鐵甲,而且讓中箭處流血更快,即使沒有命中要害,也會使人或馬失去戰鬥力。

“放箭!”

“放箭!”

“放箭!”

三段城關上的三名弓箭兵指揮的吼令交錯迭起。

二百名弓箭兵的羽箭先先後後射出,統共奪去了二百金軍人馬的戰鬥力,或者命中要害死亡,或者流血不止無法戰鬥——即使騎兵自己沒有中箭,但失去戰馬的騎兵已經不是騎兵。

女真猛安色變,急急喝令吹號撤軍。

整個蘇州只駐紮了一個猛安,即十謀克三千戶,按一謀克出一百正兵和一百阿里喜計,一個猛安擁有一千名正兵(騎兵)和一千名阿里喜(步兵)。但青泥浦鹽場和蘇州關的失陷,已經讓蘇州猛安統共失去了五百步騎,今日出戰的九百步騎也已折了近半兵員,再打下去損失不起,只得先行撤退。

但宋軍卻不打算任由金軍安然撤退。

關門轟然打開,三百名全身披甲的宋軍騎兵策馬衝出,衝壓成型的鐵盔將整張臉都掩住,只露出了鼻樑,嚯嚯吼着向金騎追殺過去。

一百騎女真騎兵撥馬斷後,兩支騎兵迅速衝近,吼叫着廝殺起來。

女真人的騎術勝過宋軍騎兵,但宋騎的兵器更鋒利,只有三四十斤重的長柄厚背刀並不算重,但精鋼煉打的刀刃往往能夠削斷女真人的狼牙刺或刀槍桿柄,裂甲破肉更是尋常,這一消一長之下,雙方騎兵的戰鬥力相差無幾,人數多者便佔了上風。

斷後的一百女真鐵騎全部戰亡,南廷騎兵損傷五十餘騎,折損比例二比一,除了以多勝少外,精鋼護甲的作用也有一半。

衛希顏佇馬高處觀戰,馬鞭揚指笑道:“這場戰鬥充分證明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葉清鴻斜了斜眉:勝之不武。

衛希顏哈哈仰笑,“你當劍客比武呢?”

她笑罷又道:“兩軍交戰,勝利有多種因素,天時、地利、人和、士兵的戰鬥能力等等,而士兵的戰鬥能力因素中,唯兵革之利不需要訓練就可得到——拼的是國家的財力和軍械技術。”

“所以說,”她微微笑道,“這場戰鬥的勝利,是國力和技術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