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國主的御駕到了!”凌颺快意的撫掌一笑,笑聲朗朗覺察不出什麼心計,就仿似真的很開心一般快步往前迎了上去。
衆人循聲望去,但見遠處的夕陽下大隊御林軍的人馬破風而來,隊伍規整,步調劃一,所到之處擊起地面上一層破碎的煙塵,隊伍上空旌旗翻滾,是好一派激烈張揚的帝王貴氣。
駱無殤保持着他以往的習慣一騎輕騎走在最前面,身後一件黑色的裘皮斗篷逆風揚起,帶着狂傲的王者霸氣,裡面一身鬆綠色的錦袍更將他臉上那種深刻內斂的表情襯托的越發鮮明。
我遠遠的看着他,恍然發現他已經再不是我初見時的那個他了。
說不上陌生,只是覺得曾經的好多感情都無聲無息的從這個變換了的影像中抽走,那種感覺有些彷徨也有些迷茫,可是夢境中那個青衫磊落的寂寞男子如今又是去了哪裡?
衆人之前他果斷的收緊繮繩,卻不急着下馬,目色沉穩的在人羣中掃視一圈,看到我時只略一遲疑便又不動聲色的將目光移到旁邊凌颺身上,然後躍下馬背往他面前走了一步,淡淡的開口道,“蒼月城主?”
“駱國主與夜瀾國主不遠萬里而來,蒼月城蓬蓽生輝。”凌颺狐狸樣狹長的鳳目再次很大程度的眯起來,毫不做作的點頭笑道,“能在同一日得見兩位風采,凌颺自感三生有幸,怠慢之處還請駱國主不要見怪纔好?”
這凌颺自問不是個一板一眼的脾氣,這些客客氣氣的場面話由他嘴裡吐出來,雖讓人挑不出瑕疵,落在心裡的感覺卻多少是有些異樣。“
“城主過謙了,老夫人壽誕,我等做晚輩的前來道一聲賀也是應該。”駱無殤道,言語間不留破綻,情緒裡卻明顯透着疏離。
“那我便要先代家母謝過了。”凌颺的眼睛眨了眨,駱無殤沒有再接話,場面一時有些僵持。
駱無殤的表情很自在,凌颺卻是受不了這樣的拘束,目光四下瞥了瞥,聊做無意的擡眼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由御林軍護衛的那輛豪華馬車,忽而眼睛一亮,找到了突破口一般開心笑道,“車上坐的可是王妃?”
算算日子,許如雲臨盆該是就在這一兩個月之內了,駱無殤會放心不下帶她同行也在意料之中。
凌颺的話問的很隨意,看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跡。
駱無殤聞眼中光彩斂了三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淡然答道,“內子身子不便,改日再與城主見禮。”
“不敢不敢!”凌颺誠惶誠恐的趕忙擺手道,“聽聞王妃身懷六甲臨盆在即,如今卻還要她一路奔波,倒是我蒼月城的不是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寒暄,每一句都大方得體,暗地裡存的心思卻只有各自的心裡明白。
我打心眼裡反感這麼看着他們演戲,目光不經意的稍稍偏離,不期然就撞進陸雪衣森涼的眸子裡。
從照面開始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種極其冷淡的情緒,幾乎讓我產生了一種我們素不相識的錯覺,這一刻四目相對,那種遺失了的存在感纔在一瞬間盡數涌了上來。
他看着我,仍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輕描淡寫的一眼就將目光重新移向一旁,只是脣角勾勒出的那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讓我印象深刻,彷彿刺目的嘲諷一般。
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最後見他時的情景,他最後轉身前那種近乎憤怒的冰冷眼神紮在我的心口,讓我下意識的一個激靈。
恍然間我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與以往的會面比較起來,他就像是突然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般,不再是深不可測的神秘對手,而是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橫在面前的敵人,雖然完全找不到敵對的理由,可是這種強烈的敵對感讓我方寸大亂。
對於我與陸雪衣之間的眼神交匯,杜明楠有所察覺,他不動聲色的往我身邊移近半步壓低了聲音道道,“我在這盯着,你先過去吧。”
畢竟方纔我也是見過凌颺的,此時默無聲息的離去未免太過失禮,只是陸雪衣方纔的那個目光總讓我心裡橫着一根刺,怎麼都不舒服。
我擡頭看了不遠處的駱無殤和凌颺一眼,見他二人相談正歡並沒有再分心顧忌這邊的打算,就衝杜明楠點點頭,轉身牽了馬回到風北渡的龍輦旁。
風北渡還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的靠在那,此時見我魂不守舍的回來竟是興致很好的擡了擡眼皮,“不舒服?”
“沒有!”我沒有心情理會他,牽着馬退回他的龍輦旁邊避開他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方纔見到駱無殤都沒有覺得不自在,可是最後竟然敗在了陸雪衣那麼一個雲淡風輕的眼神之下。
那個男人的目光仿似能將我心底所有齷齪的想法洞穿一般,雖然清亮如雪,卻給了我一種很深很深的脅迫感。
我告訴自己可能是連續幾次的交鋒都在他面前輸的太過狼狽,所以我纔會產生這種莫名恐懼的情緒,卻怎麼也無法勸慰自己定下心神。
因爲天色已晚,風北渡與駱無殤也沒有寒暄太久,不多時那使者就回來傳話,請風北渡的聖駕一同進城。
凌颺的安排很周到,事先已經命人將城中的一座行宮打點妥當作爲兩人下榻的驛館。
兩隊人馬是同一時間進的成,在門口的時候我與駱無殤又不可避免的打了個照面。
彼時他正扶了許如雲從車上下來往門口準備進門,我先往行宮裡外看了一遍,正準備出來招呼近衛往裡面搬行李,雙方一進一出,剛好堵在了門口。
看到我,駱無殤腳下步子不期然的頓住,目色深遠的看着我卻沒有說話。
因爲身子不方便又連着顛簸了十來日,許如雲的臉色很憔悴,整個人都有些虛脫,駱無殤扶着她的一隻胳膊幾乎撐住了她一半的重量。
我看着他們依靠在一起的身子,譏誚的牽了牽嘴角,許如雲的眼中閃過一絲明顯尷尬的情緒,從駱無殤手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淡然的牽動脣角笑了笑,“我先進去了。”
說完也不等駱無殤反應,就由身邊兩名隨行宮女扶着,一步一步往門內走來。
知書達理,識得大體,不爭不搶,無慾無求?這可不就是駱無殤喜歡她的樣子麼?可是她憑什麼要在我面前擺出這樣一副施恩者的面孔呵!
“哼!”我心裡冷笑一聲,趕在她錯過我身邊之前快步下了臺階。
許如雲一愣,下意識的止了步子,回頭看過來。
我走到駱無殤面前的時候刻意的頓了一下,擡頭衝他揚揚眉道,“如今王妃的身子可是非同小可,南野王陛下還是親自扶着些的好。”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轉身快步往隊伍末端的行李車走去。
雖然之前有給凌颺送過一份禮,但此次做壽的畢竟還是他娘,所以風北渡還是命人準備了一份分量不輕的禮物帶着一同前來。
送來蒼月城的壽禮加上隨帶的日用傢什,後面足足裝了有八輛馬車,因爲大部分都是價值不菲的精貴東西,所以搬卸的時候要特別小心,我與杜明楠親自在門外看着,一直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纔算是把車上的東西全卸下來搬了進去。
飯後杜明楠先去幫忙安頓一衆隨行近衛的歇腳處,因爲第二天就是老夫人的壽辰,我也不敢怠慢,又往庫房去把禮單跟壽禮重新清點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這才放心鎖了庫房大門準備回房休息。
我們落腳的這座行宮規模不小,裡面的各種設施也齊全,只是年代久遠,一磚一瓦都顯得有些陳舊。
當時凌颺親自護送一行人過來的時候曾粗略的解釋過一句,說是他先父有意想要保留此處宮殿的舊容,所以他也就未敢擅自做主修葺,請風北渡與駱無殤見諒。
怎麼說也是風雨八百年留下的遺蹟,想那末白公子當年也是位大雅之士,他的這份用心我自覺也是能夠理解。
傍晚剛搬進來那會兒我已經四處走了一圈,行宮主要分爲四座偏殿,錯落而排,沒有什麼特別的秩序,並且最後面的一座也已經爲當年南野軍隊屠城的一把烈火燒成灰燼,廢棄了。
凌颺爲風北渡和駱無殤安排的住處靠前,隔着一片假山林立的大花園遙遙相望。
我往後面的庫房整理好東西,鎖了門正要往回走,不期然一擡頭就剛好望見對過兒迴廊的盡頭一道半掩映的宮門,心下一時好奇走了過去。
從外觀佈局上看那做偏殿與前面兩座並無大異,只是相對於兩殿裡面奢華的擺設就顯得寒磣了些。
朱漆的門臉樸實無華,院子裡的花卉盆景也擺放的甚爲整齊,落葉雜草也該是有專人負責打理,整個院子裡打掃的一塵不染,顯然主人家是非常重視的。
但是很奇怪的,夜深人靜,那裡面竟是連一星半點的燈火也沒有,更不要說是有負責守夜的宮人出入了。
這似乎是很沒有道理,我心裡琢磨着站在門口遲遲不肯離去,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看看,冷不防身後就有一個音調平緩的男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