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中的嗡的一聲就炸開了,頓覺手腳冰涼,擡頭卻又見着杜明楠神色慌張的從後院出來,顯然也是聽着許如雲的尖叫出來看動靜。
可能也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我,見到杜明楠的臉上瞬時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目光閃躲的避開。
此時看着他由後院出來我心裡已經有數,再加上他這個欲蓋彌彰的表情一切便是瞭然。
如雲又時高時低的尖叫了兩聲,我也顧不得與他多言,瞪他一眼轉身就要往那偏殿走。
“影子!”杜明楠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拽了我的手腕,眉峰緊蹙遞給我一個凝重的眼神,沉聲道,“別過去。”
我的言下之意我很明白,以我與駱無殤之間的過節,此時還是不要過去淌這趟渾水的好。
只是風北渡算計到了這一步,我也沒有退路。
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看了彼此一眼,我果斷伸手扳開他扣在我腕上的手,轉身快步往駱無殤那邊奔去。
許如雲現在的身子何其精貴,此時他那院子裡早就亂作一團,十數名宮女丫鬟裡裡外外的亂轉,我才進了內苑便聽見駱無殤暴怒的一聲低吼,“太醫呢?怎麼還沒來?”
“已經差人去請了,該是就快到了。”答話的是個年歲稍長的宮人,該是見過些世面,雖然也是冷汗涔涔,神情卻還見出多少慌亂的快步進了屋子。
我腳下略一遲疑也跟着往前走了兩步,該是因爲事出突然,此時許如雲還坐廳中的圓桌旁邊靠着沒有上牀。
她臉上表情看上去痛苦的很,死死的咬着脣,一張蒼白臉孔上面血色全無,雖然牢牢握着駱無殤的手,卻還是忍不住的顫抖。
駱無殤半坐半倚在旁邊,眉頭死擰着,有些不知所措,只兩手合力攥着她的一隻手,手背上青筋隱現,似是用了不小的氣力。
在我的印象裡駱無殤一直都是個絕對沉得住氣的人,這種明顯慌亂的情緒我還是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憶起往昔種種,我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下意識的捏緊了掌心。
“娘娘這兩日的身子就虛,許是藉着這個機會小皇子要出世了,陛下莫慌,奴婢也已經差人去請了穩婆過來。”屋裡那宮人掏了帕子一邊給許如雲拭臉上的汗,一邊回頭對駱無殤道,說着又是轉向許如雲問道,“娘娘您還撐得住嗎?奴婢先扶您去牀上歇着吧?”
“嗯!”許如雲咬咬牙,顯示回頭遞給駱無殤一個寬慰的眼神,然後才轉向那宮人使勁的點了點頭。
那宮人小心的攙着她,不想她身子才稍一欠起,便是沉悶的□□一聲,一手按住腹部重新跌坐下去,整個人都伏在桌子上,身上痙攣似的顫抖不止。
“怎麼樣了?”駱無殤一驚,慌忙起身去扳過她的身子攬入懷中。
“駱大哥——”許如雲想說什麼,想來是因爲疼的太厲害,話纔出口,後半句便化作痛苦的悲泣聲。
頭腦裡面隱隱的作痛,我在院中木然的站着,看着眼前混亂的場面,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臉的茫然。
“啊——”突然一聲尖叫打斷我的思緒,我猛的擡頭,卻見屋裡那宮人不知怎的竟是跌坐在地上,指着許如雲座下的椅子顫聲道,“血,好多血!”
我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果不其然就見着她腳邊的地面已經被血水氳溼了巴掌大的一塊,還不斷的有血沿着她裙裾下面的褲管滴下來。
駱無殤見狀臉都青了,怔愣片刻才霍的閃身過去,一把將同樣被鎮在當場一臉慘白的許如雲打橫抱起,大步往內室走去的同時厲聲吼道,“太醫呢?還不快去傳太醫!”
“哦!”衆人都被他色厲內荏的模樣嚇住,短暫的沉寂之後院子裡瞬間炸開,十來個小宮女齊齊抓起裙襬爭先恐後的往門口涌去。
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識的剛想往旁邊讓開,已經被人羣衝撞着擠到旁邊的花圃裡。
“快快快,太醫來了!”我穩了穩身形,就聽見身後有人驚喜的嚷了一聲,剛奔到門口的衆人就如衆星拱月般擁簇着一名年邁的老太醫快步由大門外進來。
那老者名喚李奧博,已經年過七旬,生的慈眉善目,早在孝康年間他便已經是太醫院的院使,從小到大我每次生病都是經他手診治。
那時候我只覺得他的樣貌生的甚爲慈祥,願意與他親近,而他待我也是極好的,回回我從夫子那裡溜去他那裡玩,他都甚爲袒護我,又因爲父皇敬重他,我也就跟着少受了好些責罰。
對我而言,他就像是另一個父親,我卻從不曾想,一別三年,今日竟是會在這千里之外的蒼月城中再見着他。
我只覺得眼眶發熱,忙背過身去避開,直至他被衆人擁簇着進了內廳方纔重新迴轉身來,透過人羣再瞧一眼他蒼老蹣跚的背影。
相見卻無顏相認,倒不如不見來的清淨!
我心裡自嘲似的苦笑一聲,一擡頭卻正好見着駱無殤由屋內出來。
看到我,他幾乎是本能的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神色便恢復如常,舉步向我走來。
我不閃不逼,只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等他走近。
“潼潼!”駱無殤站在我面前,也只喚了一聲我的名字便是無話可說的欲言又止。
兩個人四目相對,我像是看笑話一樣的看着他,屋子裡許如雲的呼痛聲音時高時低,他臉上的表情雖然還算鎮定,眼中那種焦慮的情緒卻是暴露無遺。
那李太醫進去不多一會兒,事先備着的兩個穩婆也趕了過來。
我站的遠,只見着那屋子裡亂糟糟的一團,也分不清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只能按兵不動的看着。
然而那兩名穩婆卻只進去了一會兒就被李太醫強行推出了門外,口中不耐煩的嚷道,“出去出去都出去,別在這添亂。”
駱無殤見他出來,也顧不上我,快步迎上去道,“太醫,怎麼樣了?”
一名性情急躁的穩婆也心有不甘的擠上前去,尖着嗓子嚷道,“娘娘連日裡趕路奔波動了胎氣,許是小皇子要提前出世了,您倒是讓我們進去看看啊。”
“出去出去!”李太醫的神色凝重,雙手卡在門上正要關門,卻被駱無殤擋了下來。
駱無殤似是察覺出了些什麼,也不多問,只分毫不讓的盯着他。
李太醫幾次的欲言又止之後終於不得已對他道出了實情,“陛下,老臣跟您說實話吧,娘娘她這不是動了胎氣,是——”
他說着,又是頓住,擡頭掃了一眼院裡熙熙攘攘的人羣,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似是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在駱無殤耳邊耳語了兩句。
駱無殤的肩膀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整個人就狠狠的愣住,完全沒了反應,那樣子像極了一座被封凍住的冰雕。
李太醫沉痛的嘆息一聲,果斷的合了門,自己退進了屋內。
駱無殤一動不動的站在那,我站在他背後,看着他的背影,雖然無緣得見他此時的表情,但那種強烈的忿恨之氣已經從他周身散發出來。
拋開之後可能導致的重重後果不想,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快意的很,不禁又想起三年前發生在苦寒寺裡的一幕。
那一日他也是這樣背對着我站在那裡,聲音清冷不帶任何感情的對我施捨他的慈悲,“潼潼,現在朕什麼都不想與你計較,拿掉這個孩子,你還是朕的皇后。”
彼時我正跪坐在冰涼的青磚地面上,滿臉惶惶的盯着桌上那碗墮胎藥。
他嘴上說着不與我計較,可是那碗藥就那麼擺在那,他這哪裡是不計較,分明就是容不下!
可是在他面前,我卻是懦弱的完全無能爲力。
“你容不下這個孩子,我無話可說。”我死死的咬着下脣,一直到齒縫裡有血腥味溢出來,才鼓足勇氣問了他一個我心裡早就明白卻是畢生都不想聽到答案的問題,“現在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是容不下他還是容不下我?”
那時候他給我的就只是沉默,還有——這個背影。
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了麼?雖然沒有要我親自動手,可卻已然看到了自己當年的痛正一點一點在他心間複製完成。
周圍一直在嘰嘰喳喳議論的宮人們不知不覺都慢慢的噤了聲,偌大的院子裡除了蕭瑟的風聲,就只有許如雲痛苦的嘶吟聲。
良久之後,駱無殤纔是遲鈍的一個踉蹌,往後兩步差點從門口的臺階上摔下來。
“陛下小心!”身旁守候的宮人見狀忙上去扶他,卻被他大袖一揮推翻了三個,而下一刻,但見着眼前疾風一閃,我的手腕已經被他拿在手中。
“是你做的?”他問,卻的篤定的語氣。
此時他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眼中迸射出濃烈的殺意,一字一頓,指尖的力度似乎已經掐入我的皮肉之中。
這是第一次我從他眼中見到了這種近乎疼痛的瘋狂光彩,驚詫之餘卻是狠狠的笑了出來。
駱無殤被我笑的一愣,我卻是一直笑到淚花四濺都停不下來,只迎着他眼中暴怒的神采肆意的嘲諷,“駱無殤,你也會心痛麼?”
“潼潼,你——”駱無殤的瞳孔不覺收縮了一下,逼着自己咬牙切齒的吐出字來,“你爲什麼——”
你爲什麼這麼殘忍?你爲什麼這麼狠心?你爲什麼會是這麼一副蛇蠍心腸?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就無法繼續下去,看的出來是極盡隱忍才控制住自己的雙手沒有卡向我的脖子。
“你想說那不過是個無辜的孩子?”我止了笑,神色輕曼的揚眉看他。
駱無殤的目光動了一動,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心裡一堵,目光就不覺冷了下來,脣邊笑意卻是不受控制的延展出一個更大的弧度在他面前殘忍的綻放。
“駱無殤,難道你忘了我的孩子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