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無殤,難道你忘了我的孩子是怎麼死的?”
我道,刻意的放緩了語氣,脣齒翁合間,每一個輕飄飄的音符裡頭都啐了穿腸腐骨的毒。
駱無殤聞言,身子劇烈一顫,眼中神色也跟着飄忽起來。
“你真就——恨我至此?”他問,額上青筋隱現,糾結的厲害,“就是爲了那個孩子?”
“難道我不該恨嗎?當年我都已經不去追究你的那些前塵過往了,你卻還要將我趕盡殺絕?”胸中積蓄已久的恨意涌動,就連臉上刻意僞裝的笑意也一點一點斂去,我也終於不再壓抑自己,大聲的吼回去,“你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服自己的嗎?我都已經不在乎那是誰的孩子了,可是就連那樣你都不肯放過我!”
因爲愛一個人而刻意的委屈自己,寧肯讓自己變得卑微,那時候我已經說服自己不要去恨了,只想要找一個小小的角落把自己所有的狼狽都藏起來而已。
可偏偏,我已經退讓至此,他都不肯妥協,一定要逼到走投無路。
我眼中幾近瘋狂的憤怒瞬間被引燃,駱無殤下意識的張了張嘴,最終卻是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
我看着他臉上矛盾的表情,忍不住的冷笑出來,“所以駱無殤,你現在沒有資格質問我什麼,欠債不過還錢,殺人不過償命,我所做的還很有限。”
兩個人四目相對,正在僵持間外頭杜明楠已經疾步奔至眼前。
見着我被駱無殤鉗制,他面色瞬時一沉,我心裡有所警覺,趕在他開口之前先是打破僵局,道,“是主上要見我?”
我分明不過是剛從風北渡那裡出來,他此時斷不能再找我。
只是我話一出口杜明楠便心領神會,轉向駱無殤接口道,“南野王陛下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家主人召影子過去一趟。”
駱無殤冷冷的掃他一眼,卻沒有如期放開我的手,再彼此靜默的對峙片刻,他手上忽的發力將我拽着往旁邊的偏殿走去,“你跟我來。”
“影子!”杜明楠沉聲一呼,想來拉我卻撲了個空。
我被駱無殤了個踉蹌,惱羞成怒之下使了所有的力氣一把甩掉他的手。
駱無殤腳下步子一頓,馬上回轉身來,一句話也不說的又來抓我的手腕,眼見着他又不死心的跟上來,屋子裡許如雲又是尖銳的一聲慘叫。
駱無殤眉頭一鎖,手下動作不由頓了一下。
趁他失神的空當,我疾走兩步往後退開兩步,嘲諷的牽動嘴角道,“我今日不想再與你糾纏,南野王陛下有空的話莫不如多關心一下王妃。”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拉了杜明楠就轉身往外走。
此時許如雲的情況不容樂觀,就算他有再大的脾氣,想來也是沒心情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我算賬。
我拽了杜明楠大搖大擺的由他宮中出來,出門之後便撇了杜明楠往自己的住所狂奔而去,因爲走的太急,拐過前面迴廊時一個不注意差點與迎面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影子?”韋北辰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慌張的樣子,略有些詫異。
想來他也是聽到駱無殤宮中的動靜纔出來看看的,遇到他我懸着的心便放下一半,強壓下狂亂的呼吸,急急的抓了他的手道,“韋北辰,救她!”
韋北辰一愣,似是沒太明白我的話,只不解的看着我。
“許如雲的那個孩子——”我張了張嘴,剛想與他解釋,後面杜明楠也已經跟了上來。
看見韋北辰,杜明楠的臉上有些尷尬,只喚了他一聲就沒了下文。
當着他的面我也不好說什麼,只一臉焦灼的抓着韋北辰的手。
韋北辰的目光在我二人之間皴尋一遍,再擡眸去看了看駱無殤宮門處來來往往的人羣,眼中就有些瞭然的神色。
“北辰——”因爲怕他拒絕,我試探性的又喚了他一聲。
韋北辰盯着我的眼睛靜默的看了片刻,然後牽動嘴角遞給我一個寬慰的笑容。
“放心吧!”他道,說着原本落在我肩上的手便是用力的握了下我的肩膀,然後錯過我身邊往駱無殤的寢宮快步走去。
“北——”杜明楠愣了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往前追了兩步,但是礙着我的面子也就停了下來,回頭目光復雜的看着我。
我與他四目交接,只淡淡的看他一眼便兀自轉身往回走。
杜明楠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無聲無息的跟了上來。
許如雲抱恙的消息一經傳開,整個行宮頓時亂成一片,最後連清漪園都驚動了,凌颺都親自帶了他府上的大夫前來探望。
那整個下午杜明楠都陪我呆在屋子裡等駱無殤那邊的消息,我手裡握一個杯子面無表情的坐在桌前,只一杯一杯不間斷的給自己斟茶。
杜明楠坐在對面,一語不發的看着我,一直壺中茶水續滿第三次的時候他才終於忍不住伸手攔了下來。
我心裡本就一直懸着塊石頭,所有的鎮定都不過是裝出來的,此時被他貿然一阻,手下動作幾乎是本能僵硬,竭力調整了好半天也未有力氣擡頭,只聊做心平氣和的吐出一口氣,“你有話要說?”
杜明楠沒有馬上答話,似是權衡了一下才遲疑的開口道,“爲什麼要讓他誤會?”
他?不過是駱無殤罷了。
杜明楠是個聰明人,之前在駱無殤那我故意沒有讓他多說,其中原委自然是逃不過他的眼睛,而他能忍到此時纔開口,已屬不易。
我心裡裝着事兒也沒心情與他多做解釋,只冷聲一笑,“我不在乎。”
杜明楠聽着,卻是不由的苦笑一聲,“影子,我覺得我越發看不透你了。”
“是麼?”我無所謂的牽動嘴角,終於稍稍穩了心緒重新擡頭與他對視,平靜道,“我知道,從一開始我的話你就沒有信過,既是這樣,看的透與看不透又有什麼區別?”
我與杜明楠之間真正相處的時日並不算長,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區區半年,既沒有主僕之義也沒有朋友之誼,但是因爲韋北辰的關係,他待我的好卻是無法挑剔的。
如今我這麼不留情面的掀了他的底,杜明楠難免一愣,一時間竟是沒了言語。
我並不是有意要他難堪,話一出口自己也覺過分,只是遲早要挑明的話如今說出來也沒有反悔的餘地,索性也就不再做作的去掩飾什麼,輕聲呼出一口氣,望着他的眼睛道,“明楠,不管怎麼說,這數月來你一直護着我,我很感激你。”
“我不需要這些。”杜明楠的目色一沉,竟是帶了些惱怒之色,霍的起身走到一旁,冷着臉道,“我不知道你對南野王究竟是在謀算什麼,可是今日你要北辰去診許氏的脈卻是大大的不妥。”
風北渡要除掉那個孩子,我卻公然拂了他的意,雖然明知道不該把韋北辰牽扯進來,我也委實是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在我心裡駱無殤是竊取我父皇江山的仇人,可此時他畢竟還是南野名正言順的皇帝,而許如雲的這個孩子就是南野一朝名正言順的皇儲。
爲保江山千秋相傳,皇室之中向來都將這個所謂繼承人的存在與否看的十分重要,只要有他在,南野的江山暫且寄放在駱無殤那裡我就還能放心。
可今日,一旦這個孩子有什麼閃失,只怕過不了年關,南野朝中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風北渡的算計——不過如此。
他需要一個可以對南野發難的契機,這就是最好的藉口,所以他會忍不住要出手除掉這個孩子我並不覺的奇怪。
只是在自己還沒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我又如何能容他先下手爲強,所以——
許如雲的這個孩子不容有失,一定,不能。
想到之前見到的許如雲腳下的那灘血,我頓覺心煩意亂,只胡亂的往旁邊側過身去,煩躁道,“他要追究我自然會承擔,韋北辰那裡我也不會讓他爲難。”
以風北渡的脾氣豈是容得別人誰要承擔便能承擔的?該是我此時大言不慚的語氣太過狂妄,杜明楠忍不住霍的回過身來。
“影子你——”他的目光憤然,眉宇間糾結在一起,指着我半晌,手指終還是收握成拳收於身側。
“你好自爲之吧!”他道,說罷,徑自回身去推門。
這還是第一次杜明楠在我面前發了脾氣,想來這一次我是真的惹惱了他。
房門打開,外面已然是華燈初上的光景,雖然是隔着數道院牆,熙攘的嘈雜聲亦是更加清晰的灌進來。
我心下一涼,下意識的擡頭往門口看去。
此時杜明楠已經跨過了門檻,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腳下一頓就又重新折了回來。
“有件事我剛剛忘了跟你說——”他看着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氣,道,“中午那會兒我確實是受了王命去御膳房的,可是晚了一步。”
他說着便由腰際摸出一個小紙包,捏在指間遲疑了一下,然後由桌上推到我面前。
由於事出突然,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議的脫口道,“你說什麼?不是你做的?”
“不是!”杜明楠搖頭,神色凝重的讓我不安。
“這件事我也覺得很奇怪,我會去查,”他道,說着頓了一頓,“若是沒有必要,這個罪名你可以不必替我擔着。”
這次說完,他便真是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