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北辰推門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因爲等得時間太長,我覺得自己已經近乎麻木了,聽聞他的腳步聲,蹭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屋子裡沒有點燈,座下椅子被我衝忙一帶撞擊到旁邊的桌子,那聲音在也夜色中顯得很突兀。
韋北辰站在門口頓了一頓,然後才帶上門走了進來。
他腳下的步子聽起來有些虛晃,進了屋也不去點燈,直接憑感覺走到中央的圓桌旁邊撿了個凳子座下,這才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問道,“怎麼還沒睡?”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帶了一線明顯疲憊的沙啞。
“外面太亂,睡不着!”我說,轉身去取出火摺子點了一盞燈。
韋北辰一手斜撐着腦袋一動不動的坐在桌前,雙目微閉像是睡着了,微蹙的眉宇間都是疲憊的痕跡。
我把油燈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昏黃的燈光映上他略顯消瘦的面龐,顯得很憔悴。
我心中頓感酸澀,就緩緩探出手去,雙手把他閒置在桌上的另一隻手掌抓握在手中牢牢的握了握。
韋北辰微闔的睫毛輕輕一顫,睜眼向我看來。
我看他的眼中充滿歉疚,他的目光動了動,然後由脣邊慢慢展開一個清淺的笑容,伸出另一隻手在我的手背上安撫性的拍了拍道,“去睡吧,那邊沒事了。
沒事了?終於沒事了麼?
“是嗎?”我輕輕的牽了牽嘴角。
許是因爲對他太過信任的緣故,懸在心口的那塊重石落地的瞬間,我才突然發現,其實這個結果對我而言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舉足輕重。
我只是直覺的接受它,卻連半分的喜悅也談不上。
可能是因爲我當時的反應過於淡薄,韋北辰的目光一滯,過了片刻才恢復如常啞着嗓子輕輕的搖頭笑了笑。
這幾年來都是這樣,我求他的事,他從來都不問理由,只會盡心竭力的爲我去做,可是他笑起來的樣子總能讓我覺出些隱忍的疼痛。
我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將握在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鄭重道,“韋北辰,謝謝你!”
“不用對我說這些。”韋北辰低頭看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兩雙手失神的看了片刻,閉上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雖然不是誠心的想要利用他,此時看着他臉上竭力掩藏卻是怎麼藏不住的疲憊之色,我卻是忍不住想要對他說些什麼,“韋北辰,我——”
“我都明白!”他笑笑,先一步打斷我話,帶了些許懇求的語氣道,“我累了,有什麼話明日早說,嗯?”
我知道這天他是真的累了,縱是有千言萬語也只能暫且壓下,只順從的點點頭。
“好!”我說,鬆了他的手轉身往牀榻旁邊幫他鋪了被子。
因爲耗神過渡,這一夜韋北辰睡得很沉,夢裡還咳嗽了兩次。
“韋北辰?”我心裡有些惴惴就試着推了他一下。
“嗯!”韋北辰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他卻完全沒有要轉醒的跡象。
想起睡前他臉上疲憊的樣子,我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欠身去探了探他的額頭。
他的體溫一直就比常人略高,我把手背搭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沒覺出什麼異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替他拉好被角,然後重新躺了下來。
心裡算計着駱無殤那邊的一團亂麻,後半夜我一直沒怎麼睡,次日一早我起牀的時候韋北辰還沒醒,他睡得尚算安穩,只是臉上的氣色明顯見差。
我坐在牀沿上看着他安靜的睡顏良久,一直到外面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才如夢初醒,趕忙快走兩步去開門。
“影子——”來的人是杜明楠,我推開門的時候他正擡了手準備敲門。
怕他吵着韋北辰,我趕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有話出去說。
杜明楠的目光越過我往屋裡看了看,瞭然的點了點,就隨我一同去了院子裡。
前天夜裡韋北辰明目張膽的去給許如雲診脈,風北渡卻沒有藉此發難,想來杜明楠應該是已經找他把事情的原委都交代過一遍了。
竟然他提,我也不願意在他這邊多費心思,直接問杜明楠道,“昨天的事有眉目了麼?知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事情很奇怪,”杜明楠道,神色凝重的擰眉看我道,“昨晚回去之後我已經調來安插在那邊的探子,把昨日去過廚房後院的人名單都列下來仔細的辨認過了——”
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心裡已經有數,“沒有查出來?”
“暫時還沒有頭緒!”杜明楠道,一籌莫展,“爲了迎接兩位國主,整座行宮半月前就已就經進戒嚴了,兩家用的廚子侍女都是隨身帶來的,而且爲了以防萬一每日早晚陸雪衣都會例行公事的親自過去走一趟,就算是有什麼外人居心叵測,也絕不可能混進去。”
“陸雪衣?”這個名字乍一入耳我倒是有了些興趣,帶了絲戲謔的語氣道,“你說會不會是他?”
“嗯?”杜明楠一愣,反應了好一會兒纔將思緒拉了回來,搖頭道,“不可能!”
三個字,斬釘截鐵。
杜明楠與陸雪衣之間完全談不上交情,如果真要算起來,只怕也是仇要多些,可如今他這樣說卻是完全在情理之中。
此處是蒼月城的地界,駱無殤與風北渡兩方遠來是客,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就算與他無關,蒼月城也是第一個要負責的。
如今陸雪衣既是以凌颺幕僚的身份出現的,莫說他與駱無殤素無瓜葛,那麼就算兩人之間有什麼私人過節,他也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引火燒身的生出事端。
更何況——一直以來我都對他口中的“朋友”二字記憶猶新。
可如果不是陸雪衣,又會是誰?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由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杜明楠以爲我是心結未解,就又進一步解釋道,“我查過了,陸雪衣每次過去都是早晚時分,只是大致的看一圈,不出半盞茶的功夫便會出來,就算是蒼月城想冒天下之大不韙有意嫁禍,他也沒有機會出手。”
是啊,許如雲的那碗藥是晌午才送過去,他挨不上邊。
這樣想着我忽就記起昨日在花園遇到那送藥丫頭的情形——
果然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那丫頭當時那個慌張的神情可不就是個最大的破綻麼?
就算藥不是她親手下的,鐵定也是個知情的。
我想着不禁啞然失笑,杜明楠詫異的擡眸看我,我嗤笑一聲便斂了神色回頭對上他的目光,道,“去查查昨天往駱無殤宮裡送藥那丫頭,應該會有收穫。”
杜明楠有些不解,似懂非懂的看了我片刻才慎重的點了點頭,“好,事不宜遲,我馬上去。”
說罷,急急的轉身走了。
目送他出了院子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裡還沒有動靜,想來韋北辰是還沒有醒,我就沒有回去打擾他,徑自往廚房去着人準備早膳。
中途風北渡身邊的內侍來我傳話,說風北渡要見我。
昨天出了那麼大的事,他追究不到我頭上是一碼事,想讓他裝聾作啞的可能性更是不大。
“走吧!”我暗暗提了口氣,回頭吩咐廚子把飯菜準備好送去我房裡就轉身隨那內侍去見風北渡。
那內侍帶着我從後院的廚房出來,卻並沒有迴風北渡入住的行宮偏殿,而是一路穿過花園帶着我往後面兩座廢殿的方向走。
我心裡奇怪,不禁問道,“怎麼,皇上沒在寢宮歇息麼?”
“沒呢!”那內侍腳下不停,呵呵笑道,“今日天氣晴好,陛下聽聞這宮裡的梅花開了,一早就去後面的梅林賞花了。”
賞花?風北渡這樣的鐵血帝王向來只以天下江山爲癡,他幾時也會有了這種雅興了?
更何況,剛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還真耐得住性子。
我心中鄙夷的冷笑一聲,只默不作聲的跟着那內侍走,途經前天夜裡路過的那座偏殿門前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眼。
那宮門仍是敞着,裡面的花木樹枝都修剪的非常整齊,卻沒見着有什麼人出入,一眼看去冷清的有些過分。
白天的光線明朗,我也才發現門上的紅漆竟是都也脫落了不少,跟院子裡那種素雅精緻的環境對比起來,着實有幾分怪異,讓人想不通這主人究竟是重視它還是早就舍了棄了。
我心下狐疑,腳下步子不由的就放緩了下來,那內侍往前走了好幾步,見我停下就也跟着折了回來,不解道,“影姑娘,怎麼了?”
“沒什麼!”我回過神來,還是忍不住奇怪,想了想便有問他道,“這座偏殿是廢止了麼?怎麼我幾次經過都沒見着有人出入?”
“可能是廢止了吧,老奴也不是很清楚。”那內侍抱着手裡拂塵,也順着我的目光往門內看了看,“不過昨日裡偶然遇到了在此間負責打掃的老宮人聊了兩句,老奴聽說好像是之前蒼月城的老城主在世的時候倒是常來,如今喲,物是人非唉!”
他說着,頗有些感慨的長長嘆了口氣,隨即反應過來,便換了個笑臉對我道,“老奴也是一時多嘴,姑娘咱們走吧,陛下等着呢。”
雖然一直對傳聞間那位風華絕代的末白公子好奇的很,可畢竟是涉及到蒼月城的家務事,再問多了也是不妥。
“好!”我點點頭,方要隨他轉身,目光不經意的往側一瞥,竟是見着遠處的假山叢中一前一後一閃而過兩個熟悉的背影,是——
駱無殤與韋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