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經沒話說了, 那麼——我們之間做一個了斷吧。”我說,目光冷澀的盯着對面許如雲的面孔。
死亡面前,沒有誰是真的無所畏懼的。
於是我如願看到了許如雲的面色一白, 眼中有難掩的惶恐之色從銳利的劍鋒上掃過, 但——
只是一瞬便又恢復如常。
“你很健忘!”深吸一口氣, 她擡頭迎上我的目光再次嘲弄的牽了牽嘴角, 目色森寒道, “方纔你答應他的話不會這麼快就不作數了吧?”
我答應駱無殤的話其實不過是因爲他沒有給我機會讓我拒絕,此時許如雲卻是堂而皇之的搬出這個理由來壓我。
不管我對駱無殤還有沒有情分,但是無可否認, 在那個最後的關頭他確實是擺了我一道。
雖然那時我什麼也沒說,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也是相當於默認, 更何況說不出一個苦大仇恨的理由, 此時我若還對許如雲不依不饒是定會授人以柄的, 但若要我就此放過她,我又不能甘心。
“一命換一命, 他能救你一次也就夠了,你還指望第二次麼?”許如雲看着我的眼中充滿挑釁,我惱怒之下手腕一個翻轉把劍鋒架在她的脖子上,咬牙切齒的冷哼一聲,“你在我手裡不過一個賤民, 就算我把你千刀萬剮也是沒人敢於追究的, 你真以爲我不敢動你?”
“你非但不能動我, 還最好要祈禱我能長命百歲!”許如雲輕笑一聲, 不以爲然的搖頭, 緊接着又是眸色一冷,寒聲道, “今天這裡發生的事情所有人有目共睹,你對我的態度人盡皆知,就算日後我有什麼閃失,只怕女皇陛下也脫不了干係的吧。”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很善於攻人心計。
如今橫在我面前的一個是駱無殤,另一個就是南野女皇的這頂大帽子。
只可惜她千算萬算還是料錯了一點,南野的這座朝廷壓根就壓不住我,更何況我還沒有時間去消化她對我說的那些話,而即便是我對駱無殤還有一絲的牽念不忍,但他也構不成讓我放過她的理由。
因爲那些還沒有挑到明面上的真相就像一個暗藏在心裡的毒瘤,讓許如雲在這個世界上在多存一日,我都感覺自己馬上要瘋掉一般要被徹底的撕裂。
所以我不能放過她,一定,不能。
“既然橫豎是脫不了關係——”我心裡冷聲一笑,不再等她反應便是手下發力往她頸邊抹去。
許如雲驚懼之下眉頭一擰,然則還不及她反應我手中控着的劍鋒卻是一滯,回過神來才發現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凌颺不知何時已經閃身到了面前,並以右手兩指捏着我的劍鋒阻了我的動作。
一面是我,一面是陸雪衣,無論如何凌颺此時也不會臨陣倒戈,只是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着實讓我無從理解。
我蹙眉,惱怒的瞪着他。
“噓,彆氣彆氣哈!”凌颺乾笑一聲,衝我狡黠眨了眨眼睛的同時試着想要將我的劍鋒從許如雲頸邊移開。
“你也要攔我?”因爲尚不瞭解他的意圖,我就手上發力相抵。
凌颺愣了一愣,無奈只能一手捏着劍鋒不讓我得逞,另一手壓下我持劍的手腕,再將我手中寶劍強行奪了去,又可能是怕我情急之下再與他動強,口中還一邊半哄半無奈的叨唸,“我不攔你,我幫你,我幫你還不成嗎?”
他的話從來就只能信三分,我將信將疑的看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再去搶他手裡的劍。
似乎是心有餘悸,凌颺小心翼翼的提着那劍轉向一旁,背對着我收劍入鞘在腰際掛好,然後重新轉身走過來站在我與許如雲中間,只是——
這一次他朝向的卻是許如雲。
許如雲別過頭去,只以眼角的餘光淡淡的掃他一眼,不屑道,“怎麼,你找到藉口予她開脫了?不妨說出來聽聽。”
一句話,佔盡先機,提前堵了凌颺的口,只是凌颺這樣的人,本就是在爾虞我詐中磨礪而成,許如雲的這點小算計在他面前未免班門弄斧。
“怎麼會?”我不動聲色的看着,但見凌颺鳳目一挑,笑的頗具風情的搖搖頭,“君無戲言,潼潼說話自然一言九鼎。”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這個人的習性我也瞭解了幾分,他的表現越是看似無害的時候恰恰就是私底下爪牙伸展的最鋒利的時候。
我心裡冷笑一聲,索性不去管他,只等着他的後話。
果不其然,前半句的餘音未落凌颺已是話鋒一轉,嘿嘿笑道,“但本城主可沒說不與你計較。”
許如雲沒有想到他會毫不避諱的突然橫插一腳,不免愣住,但很快便是恢復常態,冷聲一笑,“我與你素無恩怨,你要與我計較,至少也該有個理由吧?”
爲了各自心裡的小算計,雖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我與許如雲之間苦大仇深的根本原因還是沒有正式捅破。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更何況凌颺一個大男人,我與許如雲計較可以牽強的說是女人之間的小肚雞腸,誰都無可厚非,而若是他要衝冠一怒就難免要落人口實了。
許如雲不動聲色的將了他一軍,凌颺微怔,很有些悵惘的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的重新擡眸看向許如雲,正色道,“本城主與潼潼新婚,名分上就是她的男人,你卻這般口無遮攔的上門尋事,倒是讓我情何以堪?”
因爲是“嫁”而非“娶”,說白了我與凌颺之間的關係在外人眼裡是有些本末倒置的,他的強出頭勢必惹人非議,而若是隻因許如雲自己惹惱了他就另當別論了。
配合上一個微微蹙眉的表情,凌颺這話說的頗有幾分新婦閨怨的味道,許如雲愣了一愣,回過神來恨恨的深吸一口氣,諷刺道,“那麼你要如何計較?”
凌颺聞言眉頭不由擰的更緊,敲着額頭苦思冥想半天,再擡頭看看許如雲又看看我,似是很難抉擇。
許如雲的眼中有隱隱的得意之色,但是以凌颺的手段我自是不擔心他會技窮,就只好整以暇的等着看他的致命一擊。
凌颺的目光在我和許如雲之間遊移不定的來回掃了好久,最後就在兩個人的耐心即將告罄之際終於下定決心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我下意識的屏住呼吸,許如雲的眸光也瞬時斂起做出一副防備的姿態,然則凌颺這一口氣吐完,卻是忽而沉痛的閉上眼揉着眉心道,“你走吧!”
我與許如雲俱是一愣,回過神來一股怒火直衝頭頂,狠瞪他一眼怒聲嚷着就要上前,“凌——”
“潼潼!”凌颺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攔腰抱住拉到一邊,一邊不迭回頭對許如雲道,“本城主好男不跟女鬥,你還不走?”
可能是一時還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身後的許如雲又是癡愣片刻方纔半夢半醒的撂下一句話,“你不要後悔!”
說罷便是快步往不遠的馬車旁邊牽了之前駱無殤的那匹馬,緊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絕塵而去。
自始至終凌颺都由背後死死的抱着我,一直到許如雲的馬離了視線方纔如釋重負的鬆了手。
“凌颺你——”我猛地一把將他推開,指尖顫顫的指着他半天卻是沒能說出話來,最後還是憤然的一甩衣袖腳下一個起落躍至旁邊的馬車前面,伸手就要去解那馬繮。
“潼潼!”凌颺不依不饒的再次跟過來,一把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
“你放手!”我反手使勁的將他甩開,凌颺防備不及再次被我推了個踉蹌,眼見着拉不住我,無奈之下只能再次撲上來把我整個兒死死的抱住。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真要較起勁來我也拿他沒轍,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撕扯了好久,最後我趁他不備點了他的穴道才得以脫身。
“讓她走吧,”我翻身上馬,凌颺急了,突然在後面扯着嗓子嚷道,“你不覺得讓她活着會比死了更痛嗎?”
我一時間沒太明白他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重新調轉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你說什麼?”
凌颺身子動彈不得,此時懷間那一個虛抱的動作顯的很滑稽,在我是注視下他不自在的乾咳兩聲才平復了目光解釋道,“就像她自己說的,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死在面前,此後的哪一天對她而言不是煎熬?活得越久,折磨越久。”
眼見着自己最愛人離去,偏偏還是爲她,這種心情——
凌颺的話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神色恍惚的看着方纔許如雲消失掉的路口卻沒有任何快意的感覺,反倒是心裡壓抑的莫名難受。
重新翻身從馬背上滑下來,我有氣無力的折回去拍開凌颺的穴道,又木然轉身向駱無殤走去。
束縛解除,凌颺誇張的舒活了下筋骨也舉步跟了過來,站在我身後有些悵惘的呼出一口氣。
“潼潼你記着,對一個人最大的報復,不是讓他死,而是讓他痛。”
他說話是語氣顯得有些高深莫測,我沒有理會他,只是低頭靜靜的看着駱無殤的臉。
我似乎是有些明白許如雲方纔離開時的那種決絕,那不是毫無感覺的捨棄,而是撕心裂肺的埋葬。
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那個人的臉孔,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呼吸,這個世界會是空白的多麼可怕呵!
或許,凌颺的話是對的。
我心裡想着悽然一笑,慢慢的俯身蹲下去,以袖子一點一點把駱無殤脣角的血跡擦拭乾淨。
無關愛與不愛,所有的前塵都成過往,這個男人的一生都被責任捆綁,爲人臣,爲人夫,爲人父,他付出了一切,卻終究是沒有真的爲自己活過,我只是忽而覺得——
我默默的跪在他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回暖的春風帶起彼此耳邊的亂髮,舞出一片無處訴說的相思。
我知道,我與駱無殤之間糾纏了一生的種種在這一刻是真的過去了。
吩咐人把他的屍身妥善安葬之後,我與凌颺就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因爲這一段山路崎嶇加上這一天我也折騰的累了,凌颺就用裘皮的大氅裹了我的身子將我攬在懷裡。
我與他之間本來就沒有男女之間的七情六慾做羈絆,所以也就沒有了那諸多顧忌。
我靠在他懷裡神智迷茫的強撐了一會兒就慢慢失了意識,再醒過來人已經到了驛館的臥房之內,窗子外面天色一片灰暗。
牀前服侍的侍女告訴我這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了,也就是說我昏睡了整整一天,而在太醫診治之後,在這段時間之內足夠我身懷有孕的消息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