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信在倉原縣連任八年縣令,一直無功無過,政績平平。並非他胸無大志,實在是龍困淺灘,沒有大顯身手的機會。
與華楚國其它郡縣相比,倉原縣算得上富足。因爲距離府城很近,交通發達,商貿頻繁。又有山有水,資源頗豐,很難遇上大災大禍。即便有個旱澇之年,百姓也不至於餓死,更不至於流離失所。
官場從來都是渾水好摸魚,沒有禍亂,如何建功立業?
原本想要升遷的念頭還不是那麼強烈,可“王老刁事件”之後,每每想起自己險些因爲一個地保丟掉這顆戴官帽的腦袋,他就滿心悲憤和不甘。
這些日子,他正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怎樣才能在三年一度的升遷考覈之中一鳴驚人。忽聞有人要開荒,而且一開就是百餘畝,頓覺喜從天降。
朝廷年年鼓勵開荒,倉原縣的百姓卻是無動於衷。八年間,全縣加起來,開墾的荒地總共也不過幾十畝。這百餘畝要是開將出來,報上去可是大大的一筆功績啊。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當下便帶領衙門衆役趕赴小喇叭村,親自督促丈量標界,當場蓋章落印,錄冊成契。
又當着小喇叭村全體村民的面,狠狠地鼓勵葉知秋一番之後,才歡欣雀躍地回到縣衙。連夜趕出一份聲情並茂的報告,派人送往清陽府衙。
按照華楚國的政績考覈制度,開荒百畝還不足以列入知府的功勞薄。只不過秦兆安對“葉知秋”這個名字印象深刻,加之倉原縣令在報告之中隱晦提及,此次開荒的地主與雪親王交情匪淺,稍加調查。證實此“葉知秋”正是彼“葉知秋”。
他嚴重懷疑這次開荒是雪親王背後授意,又摸不準那位王爺這麼做的目的。要說是給外室添置田產,以王爺的身份,豈能買不起百畝良田?何必費力開荒呢?
若要說是借外室的名義實施什麼大計,百畝的手筆又嫌小了些。況且他也想不出來,那種荒山野嶺,除了種糧栽樹。還能用來做什麼大事。
有心上報,唯恐朝廷責怪他小題大做;置之不理吧,又怕白白錯失了向雪親王示好的機會。思量再三,以私人名義寫了一封信,花大半的篇幅問候致意,只在最後提了一下葉知秋開荒的事情。着人快馬加鞭,趕赴京城,送到雪親王府。
鳳康收到信已是十日之後。
他和秦兆安沒什麼交情,冷不丁收到這樣一封私信。甚感詫異。拆開看了幾眼,見都是空無一物的寒暄話,便不耐煩地扔在一邊,“竟然特地寫封信來問安,這個秦兆安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王爺,秦大人可不是一個容易吃撐的人。”沈長浩順手將那封信拿過來。不緊不慢地看了起來。看到最後,眉眼便驚異地揚了起來,“葉姑娘果然好膽識!”
鳳康聞言神色大動。“怎麼?上面提到那個女人了嗎?”
不等回話,已經將信一把奪了過來。尋到後頁,仔仔細細地看完,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不就是開墾百十來畝荒田嗎?也值得你們如此大驚小怪?”
沈長浩笑眯眯地看着他,“對王爺這種封地動輒萬頃的人來說,百十畝田的確算不得什麼。可對窮鄉僻壤的百姓來說,卻算得上是一筆豐厚的田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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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說,開墾荒田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王爺以爲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有葉姑娘那樣的本事和勇氣。一口氣開墾百畝荒田?”
鳳康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這麼說,那個女人還真打算搞出點什麼名堂來?”
之前聽她放出豪言壯語。說要創作屬於自己的事業,他雖然震驚,也僅限於她大膽的言辭和思想罷了。對她口中的“事業”,他並沒有往深遠之處考慮。
他理所當然地認爲,她所說的“大變樣”,無非就是銀子多了,宅院大了,豐衣足食,僕從成羣之類的東西。畢竟對弱女子來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就已經很不一般了。
看見信上提及她開墾百畝荒田,他第一反應就是她想添置田產。可聽了沈長浩的分析,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還是低估了她。
可是百畝荒田能做什麼呢?
心裡疑惑,嘴上便問了出來,“瀚之,田地除了用來耕種,還能做什麼?”
沈長浩跟他一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哪裡懂得農事?想了片刻,勾起脣角,“或許可以用來採礦製鹽。”
“什麼?!”鳳康臉色大變,“難道她以開荒爲掩護,想要私自採礦製鹽?那可是觸犯律法的重罪,她不要命了嗎?”
沈長浩見他緊張成這樣,忍不住放聲大笑。
鳳康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惱火非常,“你又抽什麼風?”
“王爺還真是關心則亂。”沈長浩止住笑聲,猶自滿面笑紋,“葉姑娘那樣聰慧的人,豈會不知道私自開礦乃是重罪?就算她知法犯法,也要有礦才行。
王爺忘了嗎?皇上登基之初,曾經派人前往幾大州府探礦尋源,清陽府更在重點勘測之列。若是有礦,哪裡會輪到葉姑娘來開採?”
鳳康也感覺自己剛纔的表現有些弱智,惱羞成怒地吼了一句,“還不是你引我往那方面想的?”
沈長浩不接茬,瞟了那封信一眼,“王爺,你覺得秦大人寫這封信來是何用意?”
“還能是何用意?”鳳康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不過就是投石問路的把戲。”
沈長浩輕聲地笑了起來,“看來王爺只有碰上與葉姑娘直接相關的事情纔會頭腦混亂,其它時候依然英明睿智。”
“你給我閉嘴。”鳳康惱火地瞪過來。
“王爺打算怎麼回覆?”沈長浩沒有閉嘴,卻識趣地轉了話題。“依我看,秦大人一定是疑心葉姑娘開荒是得了王爺的授意,想從王爺這裡討個差使呢。”
鳳康冷笑起來,“身爲一府父母官,不思勤政愛民,對裙帶襟袂之事倒是熱衷得很。本王這裡沒有那麼多閒差,讓他哪裡涼快哪裡待着去。不必理會。”
沈長浩對他的處置深表贊同,“這種事情確實理會不得,只要回信,就等於承認王爺與此事有關。
秦大人倒不至於給葉姑娘帶去麻煩,不過暗地裡怕是少不了一番動作。葉姑娘又是個敏銳好強的性子,一旦察覺,定會對王爺心生不快。”
鳳康被他說得心頭一刺,憤憤地哼道:“是啊,那個狠毒的女人巴不得跟我徹底劃清界限。”
沈長浩不以爲然地笑了一下。“王爺,葉姑娘若真是狠毒之人,就不會送東西給你了。”
提到這個,鳳康表情瞬時柔和不少,故作不屑哼道:“不過是謝禮而已,能說明什麼?你和鳴兒、洗墨不是都有份嗎?”
“既如此。王爺爲何還要視若珍寶,連用都捨不得用呢?”沈長浩笑眯眯地揭短。
鳳康老臉一紅,爭辯道:“誰捨不得了?我只是用不慣而已。”
調侃主子不可過火。沈長浩適可而止地轉入下一話題,“王爺,您真的不打算阻止十一殿下嗎?”
鳳康臉色立時陰沉下來,“他自己拼死求來的好姻緣,我爲什麼要阻止?況且父皇都已經下旨了,我阻止又有什麼用?”
“王爺,我說的阻止並不是抗旨拒婚。”沈長浩臉上笑意散盡,表情有些嚴肅,“十一殿下從小最聽王爺的話,如果王爺跟他好好談談。他或許能聽進去一句兩句。不求他幡然醒悟,只需讓他有所防備即可。”
鳳康皺眉不語,他何嘗不想這麼做?可他比誰都瞭解十一。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憑幾句話是無法讓那個倔小子相信的。萬一哪句話說不好,壞了兄弟感情,那他日後再想庇護十一就更難了。
沈長浩也明白這件事不太容易,頗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爲自己是天底下最瞭解女人的男人,可這一次,我是真的看不透秦王妃了……啊,現在應該改稱‘定王妃’纔對。”
鳳康也沒能看透,得到密報之後,他日夜兼程趕回翼京,還沒來得及跟他皇帝老子稟明內情,就驚聞十一闖宮見駕,宣稱自己是秦王妃腹中胎兒的生父。並橫劍於頸,以死相逼,跪求賜婚。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太后、皇后與各方勢力積極參與,爭執了將近一月,終於從皇室家規之中翻出一條隱晦之極的條款,表明某種特殊情況之下,小叔可以迎娶寡嫂。
於是生搬硬套,下了一道賜婚聖旨,准許秦王妃與皇后的外甥女以平妻身份嫁入定親王府,婚期就定在六日之後。
他不相信十一會做出酒後亂性、迷~奸長嫂的事,更不相信秦王妃是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十一佔了身子。這裡面有太多巧合,也有太多似通又說不通的地方。
最讓他惱怒的是,他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事情突然間就跟他沒了關係。有種使了半天勁卻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還有種被人從頭到尾戲耍利用的屈辱感。
總而言之,各種不爽!
沈長浩見他咬牙握拳,目露殺機,也不好再說這件事,又一次轉移話題,“王爺,我在調查葉姑娘身份的時候,聽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要不要聽一聽?”
鳳康一愣,“怎麼,你查到她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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