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爲他而歌

201 爲他而歌

“如果有機會,我倒是想見上一見莫小姐的這位故人。

心裡咯噔了一下,“呵呵!”墨惜顏乾笑幾聲,隨即應和道:“有機會的話,會見到的。”

“是麼?”蘇顏歌淡淡地應着,放下茶具,又往裡面添了些水和青梅,放於茶几上的小火爐上溫着,道:“莫小姐口中的那位故人,不知是女子還是男子?依我猜,是男子吧?”

墨惜顏扯了扯嘴角,回道:“確實是男子。”

“男子……”蘇顏歌喃喃地念着,端起身前的青梅茶淺淺地喝了一口,眼簾微斂的眸中,黯然幽光迴旋飄蕩。

“那位公子也會彈琴,也穿紅衣?”

“嗯。”墨惜顏回着,月眸裡波光流轉,直直地注視着蘇顏歌,她想從他的神情裡瞧出點什麼,卻聽他忽然輕笑了一聲。

“呵!想必是個風姿綽約的人,而且風華勝過青鳶公子,不然,莫小姐也不會看着馳名香河的青鳶公子還能無動於衷,偏偏記起了那位故人。”

左手嗒嗒地敲打着桌案,墨惜顏淡笑道:“人有相似之處,瞧着這位公子,不免便想到了自己的故人,蘇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蘇顏歌淡淡一笑,不語,只是姿態優雅地喝着茶。

墨惜顏在他臉上幽幽一掃,也端起身前的茶喝了半杯,眼睫微垂的月眸中,是區別於清澈純粹的幽然。

彈琴的人靜靜地聽着不遠處的案几旁坐着的兩人如雲遮霧般的交談,不禁凝了凝眉。

好奇地擡起頭來,他看了看蘇顏歌,那是個容色普通,但渾身的氣息卻華貴清涼的人,看似來頭不小。

他隨即看向墨惜顏,只覺得那女子與他尋常時候見到的女子都不大一樣。

尋常女子若是見到他,通常都會對他多看幾眼,垂涎他的美色,甚至,只要他回視她們,對着她們微微那麼一笑,她們便會露出那種心花怒放的表情。

可她卻對他不屑一顧,甚至是連多看他一眼都有些吝嗇。

這個女子,到底是真的清心寡慾,爲人正派,還是不過是在假裝自己不似其他人那般輕浮,實則內心早已澎湃洶涌?

那男子兀自想着,以至於指尖撥動下的琴音有些走調都未能察覺,蘇顏歌聽見,微微凝了凝眉,但沒有說什麼。

蘇顏歌擡眸看了看對面的墨惜顏,見她隻手撐着下巴,目光漠然地望着窗外的高樓上那些倚欄而立,與過往的船隻上的女子調笑的人,並未留神琴曲,便將那彈琴的人以及所彈的琴曲也一併拋到了腦後,只是那麼靜靜地看着她,享受着與她獨處的時光。

彈琴的青鳶心思迴轉着,受不了蘇顏歌和墨惜顏對他的漠視,他靈光一動,指尖下撥動的音律陡然一轉,一曲馳名香河的《流光飛舞》瞬時傾瀉而出。

動人的音律傳來,四周喧鬧的畫舫和伶人館瞬間寂靜了下來,紛紛覓尋着琴音的來處。

經常在香河上晃盪的人都知道,《流光飛舞》是倚翠閣的頭牌青鳶公子的成名曲,至今爲止,也只有他一人會彈,沒人能學會。

傳言,鮮少有人能請動他外出彈奏,除非能出價千金。

在香河上游蕩的女子有不少是富家小姐,身上也不缺銀子,但千金換來一曲,她們仍是會覺得不值。

香河兩岸的伶人館不少,其中不乏很多姿色不錯的人,丟上幾十兩銀子乃至上百兩就能陪吃陪喝還陪睡,千金?玩別的人她們能玩不下十個,逍遙快活不下十晚,要她們爲了聽一首曲子而當冤大頭,她們還沒荒唐到那般地步。

今晚有免費的曲可聽,她們自然是樂呵的,樂呵可以不用花錢便能聽到她們一直想聽的曲。

當然,她們更好奇這香河上何時竟來了位闊家小姐,居然會爲了聽曲而敗家到這般地步,比她們還誇張,竟然花錢請了青鳶公子出來。

然而,墨惜顏本人並不知道這位青鳶公子的大名,也不知道請他出來要花這麼多的銀子,她只道是蘇顏歌爲了替她餞行,便花了那麼十來兩銀子請了個香河上小有名氣的人彈曲給她聽。

她對這些太具格調的高雅藝術沒什麼造詣,除非是遇上某些特別有感觸的曲子,聽起來會覺得感動之外,其他的,對她來說沒什麼差別,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吵。

墨惜顏兩隻眼睛淡漠地瞅着那些突然便安靜了不少的人,不知道他們的視線都在掃些什麼。

忽聽周圍的空氣裡似有什麼歌聲在迴盪,她側耳一聽,隨即秀眉一蹙,臉色有些青灰。

這聲音……咋那麼陰陽怪氣兒似古代那些宮廷裡的太監?太陰柔了吧?

側首掃了掃彈琴那人,不,應該說正很投入地彈唱的人,她擰着眉看向蘇顏歌,低聲問:“你覺得……他唱得好聽嗎?”

蘇顏歌回視着她,配合着她低聲反問:“你覺得……不好聽?”

墨惜顏想了想,若她不表明自己的真實感受,而蘇顏歌又喜歡聽,那她豈不是要一直聽那可以殺死她諸多腦細胞的歌聲?於是便道:“我不喜歡,我聽着難受。”

“難受?”蘇顏歌揚了揚眉,“心裡難受?”

墨惜顏偷偷瞅了瞅彈琴那人,回道:“聽着身體不舒服。”

蘇顏歌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這馳名香河的青鳶所彈的琴曲到了她這裡都變成了聽着不舒服,那什麼樣的琴曲和歌聲纔是她心裡所愛,便不着痕跡地試問:“你會唱嗎?”

墨惜顏想了想,回道:“會一點點,算是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蘇顏歌有些不信。

外間傳言他對面的人不學無術,什麼都不會,可他所知的她好像什麼都會,只是有些領域他還未曾有機會親自證實,今日便想多打探打探,更想親自證實墨惜顏所說的只會一點點到底是多少。

“那你唱一首讓我聽聽,我讓那位青鳶公子先歇歇。”蘇顏歌說完,未曾等墨惜顏點頭應承便坐直了身形,轉身對彈琴的青鳶道:“青鳶公子,你先停一停。”

墨惜顏有些訝然,這人怎麼都不問問她的意見便擅自做了決定?她好歹是個公主來着,而他心知肚明,他這膽子是不是也忒大了點?

青鳶沒有料到有人非但會在他彈唱時一邊嘰裡咕嚕地小聲議論,還會讓他停下,心裡是又驚又憤,十指僵硬地停在了琴絃上,面色沁涼如冰水般沉冷。

蘇顏歌見青鳶停了下來,便回首看着墨惜顏。“你唱吧,今日,就讓我和青鳶公子一起做個見證,看看你那所謂的一點點是指多少。”

墨惜顏倒吸了一口氣,面色有些僵硬。蘇顏歌凝視着她,溫潤笑道:“你我二人好歹交情不淺,我不計較私人利益幫了你那麼大的忙,我這小小的心願加請求,難道你也不願答應?”

又是他不計利益幫了她那麼大的忙。

這個人,爲什麼她就覺得他是故意的呢?

先幫她一個恩比天大的忙,讓她不得不時刻謹記他的好,然後他便可以拿着他對她的“恩澤”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她做這做那。

雖然他的要求看起來都很小,很合理,可她偏偏就覺得不合理。

盯着蘇顏歌看了半晌,在那雙燦若明星的眸子裡遇上了流星劃過,看到了星雲浩瀚,驚鴻一瞥黑寶石的璀璨,墨惜顏心裡一震,悻悻地收回了探視,回道:“好吧,我唱。”

誰叫她欠了他的呢?

誰叫她還指望他繼續幫她呢?

她現在不能得罪他啊。

他有那個權力,可以名正言順地要求她做這做那,她在他這裡,不過是個凡人,而不是那身嬌體貴的公主。

墨惜顏在心裡無聲地嘆息着,目光閃爍着,在腦海裡尋思着有什麼歌她能拿出來唱。

那些直白的情啊愛啊的,在這些思想保守的古人面前她不可能隨便唱,別說她自己想着便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只怕聽見的人,也會覺得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蘇顏歌瞅着墨惜顏苦思冥想的神情,黑亮如墨的眸中劃過一抹柔和的光,耐心地等着對面的佳人啓脣開唱。

青鳶渾身發抖的在琴案邊看着,想要看看那人到底能唱出些什麼,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否決,於他而言是一種侮辱,更是恥辱。

視線漫無目的的在房中移動着,觸及面前的青梅茶,墨惜顏怔愣地看了半晌,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她擡首一笑,“我知道要唱什麼了,不過,唱功不佳,你可不要見笑纔是。”

蘇顏歌雙眸含笑,輕輕頷首,心裡生出隱隱的期待。

想着自己的嗓音沒那麼空靈好聽,只是清唱着實有些枯燥,墨惜顏想了想,從頭上抽出一支束髮的金簪,輕輕地敲在身前的杯子上試了試音色。

“叮……”有些清脆,又不是太過乾燥的敲擊聲傳來,她眸中一喜。

擡眸對着蘇顏歌一笑,她旋即斂下眼睫醞釀了一下,手中的金簪輕輕敲擊,紅脣輕啓吟唱道:“一壺青梅看落日戲水射雲端,半杯酸楚聽春風秋月柳絮紅,斜陽照寂寞,誰知是將你盼,盼不到你早已發白鬢兩端。

曾經想過爲你從此一傾天下,了大半生卻只能獨自空嗟嘆,昔日的風雲,抵不上那半張,焚香拜月徒留几案上……”

蘇顏歌本來只是有些期待,看墨惜顏取下發上金簪輕敲茶杯,心裡的好奇便多了些,等着墨惜顏給他帶來新的驚喜。

一曲始而心中驚,一句“半杯酸楚”撼動他心中半壁江山,“發白鬢兩端”更是讓他恍然間似是看到了自己苦等一生的悽然結局,隱在他心底的那絲悲涼,如風中的零星野火,死灰復燃般燒了起來。

他手中端着茶杯,呆呆地望着對面的人,眸中的光明暗交替千般變化。

他的手輕微地顫抖着,有幾滴茶液漾出茶杯染溼他的手而猶不自知。

шωш.Tтkā n.¢ o

馳名香河兩岸,聞名襄陽城的青鳶公子同樣震驚,他從未想過歌竟然可以這樣唱,可以就這般以金簪敲擊茶杯配樂而唱,而那人歌聲清麗婉轉,簡單的旋律更顯她的聲線柔美。

僵硬的四肢在柔美的歌聲裡慢慢恢復活絡,青鳶的十指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僅以最單調的單音旋律爲墨惜顏配樂,配合她的節奏。

周圍的畫舫裡的人和兩岸的伶人館裡的人本來正在詫異方纔的琴聲怎麼突然就沒了,離蘇顏歌和墨惜顏最近的畫舫裡的人聽見有聲音從她們所在的那艘船上傳出來,便悄聲告訴附近的人彈琴唱曲的人在這艘畫舫上。

周圍很靜,甚至比剛纔還靜,如萬物沉睡的夜深人靜時刻。

皎潔柔和的月光和燈籠裡透出來的魅紅光線相交疊,讓原本喧鬧無比的地段隴上了靜謐色彩,清清淺淺的歌聲迴盪在靜謐的空氣裡,悠揚婉轉,就像天河裡飄來的梵音,抨擊着諸多人的心。

剛開始的時候,有人詫異唱歌的人爲何突然變成了女子,爲什麼有女子會在這樣的地方唱歌,這不是自貶身份麼?但聽着聽着,衆人也釋懷了,只是聽歌,不去計較唱歌那人是誰。

離得遠些的人,聽得不是很真切,只能聽見類似嚶嚶嗡嗡的歌聲和零零落落的琴音,但看那些離得近的人露出沉醉的表情,他們便更想聽清到底是什麼人在唱什麼歌。

歌聲悠悠,燈影扶疏,一曲落而心湖亂,蘇顏歌怔怔地看着對面笑容瑩然的人,原本沉靜如水的心亂了,如驚濤拍岸,暴風雨將至。

她這般……這般撥動他的心,叫他如何放手?

她有駙馬,她有良人,更有在她心中佔了一席之地的故人,他在她心中,可能佔據那麼一點點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