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 計都的刀尖在離春霄不足一尺之處被羅睺險險挑開,擦着春霄的髮梢就劃了過去。不過饒是這般有驚無險,春霄還是被嚇的一屁股跌坐地上, 張着嘴忘了喊出聲音。
眼淚很快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雖然她知道眼下完全不是哭的時候, 可是想到這個男人還能當着面都不改神色的再重創自己一回, 春霄就覺得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尚秋……你真的……真的還要再刺我一次嗎?”雙脣早已失去櫻桃般的色澤, 哆哆嗦嗦半天才問出一句,像是已被挫敗感深深擊倒,頹然無力。
一次是背對着他被當作擋箭牌似的背叛, 一次是迎着他的面被當成攔路石似的傷害……這些都是真的嗎?
出乎意料的,在一瞬間的呆滯之後, 春霄忽然一下子跳起來, 發瘋一般猛然朝杜尚秋撲去, 只覺得胸間憋着一口氣,不發泄出來就算到了地獄也不甘心。
尚秋!尚秋!我們爲什麼要遇上彼此啊?!
“以前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嗎!我怎麼樣你都已經無所謂了嗎!”春霄拼命的捶在杜尚秋身上, 眼淚也噴涌而出,幾乎語無倫次,“你幹嗎來招惹我?讓我乾乾淨淨的死了不就好了嘛!爲什麼還要來黃泉招惹我啊!你是混蛋!你是混蛋杜尚秋!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放你!要殺就殺吧,死着活着我都不放過你!到了地獄也不會放過你!”
她一陣歇斯底里,毫無掌法可言, 完全暴露在了杜尚秋的攻擊範圍之下, 可剛剛還攜千鈞之勢而來的杜尚秋卻好似不知如何反應一般, 只是呆呆的站着, 任春霄錘打叫罵。
好奇怪, 他明明能感到這個女鬼一點力氣也沒有,卻被打的很疼;明明知道後面那個臭道士的劍鋒就要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卻動彈不得;明明月光明亮,視線卻變的模糊,用手一抹,竟是鹹澀的淚漬。
好奇怪啊……
“杜尚秋!你發什麼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張鶴卿剛用羅睺抵住杜尚秋時,一聲厲喝忽然在頭頂響起,尖細中餘音縹緲,是個……女子?!
張鶴卿擡頭一看,只見又一個漆黑的身影猶如利箭一般,破空而過,從空地旁的林子裡竄出,筆直的朝寶塔頂層射去。
他心裡咯噔一聲,頭腦立刻清醒過來——原來杜尚秋遲遲不上樓奪寶,還一直與他糾纏,竟是爲了調虎離山!
“大師小心!”衝塔頂大喊一聲,張鶴卿再也顧不上許多,轉身便往寶塔跑去。可剛邁開一步,頓感背後風聲極動,已是劍氣掃至。情急之中他即刻轉身回防,雙手用劍一擋,堪堪架住計都的刀刃。
原本還一動不動的杜尚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逼迫了上來。對上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張鶴卿只覺得他已一掃方纔茫然若失的氣息,可目光中卻一望無底,竟是連半分戾氣也找不到的空洞莫名。
“杜尚秋!你給我住手!”那突然插入的一聲厲喝也把春霄喊醒過來,但她並沒琢磨出什麼調虎離山的道理,也不在意那個半路殺出來的黑影子是誰,只是關注着杜尚秋的一舉一度。眼見着明明好似收住攻勢的人又再度狂躁起來,她想也不想,一撲就從後面抱住了杜尚秋的腰,竟像粘土一般就死死的也不鬆手了。
杜尚秋被撲的一個踉蹌,臉上卻不見起初的那種怒色,只是迅速的反手用刀柄死敲環住自己腰身的纖纖素手,神情麻木。
“杜公子,你……!”張鶴卿微微皺眉,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可那邊塔頂又傳來知玄和尚不時的大喝,顯然衝突已起,竟是讓他不知道該先顧哪頭。
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杜尚秋高高舉起計都刀,不再去砸那緊如鐵鎖抱住自己的雙手,卻是反手一刀就朝自己身後捅去。
“姑娘!”張鶴卿心口一緊,再橫劍去救,中間擋着個杜尚秋,終究是慢了一拍。
就見計都的尖刃彷彿利齒,眼看就要刺穿春霄的頭頂,她卻還死死的閉眼抱着杜尚秋,對自己的處境渾然不知,渾然不覺,也好像根本就不想管了,只願至死都擁緊這副身軀。
吭嗆一聲!刀尖再一次被利器擋偏方向,卻不是羅睺,而是一把烏金□□。
這槍頭冷光生寒,鮮紅色的穗子又如一抹朝霞般飄動,再配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喝道:“乾爹!你怎麼可以欺負乾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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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七郎?!”
春霄被這一聲童音驚的睜開了眼睛,就看見自己頭頂上一槍一刀正在暗暗較勁。七郎懸浮於半空中,渾身紋路金光大盛,將□□像槓桿一樣,想要挑開杜尚秋的計都刀。
“你……你怎麼會在這?”
“乾孃有什麼話待會再說!”七郎憋着一股氣,小臉通紅,最後忽然大吼一聲,猛的提槍一挑,竟連杜尚秋似乎都抵擋不了他一時爆發的蠻力,也不再用刀硬壓,而是一撤刀勢,就此與春霄拉開了距離。
而七郎緊接着步步緊逼,那槍幾乎有他身高兩倍之長,卻也被他揮動的猶如一條靈蛇,招招直取杜尚秋的要害。
春霄轉危爲安,看着這兩人迅速混戰到一起的身影,不由的也有些傻眼。
那頭張鶴卿見忽然憑空冒出來的孩童救下了春霄,倒是鬆了口氣。雖還不知道這孩子的來歷,但也感覺得到是站在自己這邊,於是他收回心神,仰頭觀查塔頂戰況,正準備重新回身馳援,那邊卻突然轟然一聲,震盪開來。
先是塔頂,再是塔基,最後就是人人腳下的土地,都在這一劇陣下抖動起來,連帶着身體裡的五臟六非好似都在翻騰。
張鶴卿心中一凜,再看向塔頂的時候,就看見那個鬼魅一般的黑影已經倒飛出來,卻不如來時乾淨利落,而像斷線風箏似的晃晃悠悠。
“張道長!快截住那個妖女!”知玄大師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塔頂窗口,迎着塔中的燈光,隱約能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跡。
“太上赦令!鬼魅束首!” 張鶴卿不等知玄吩咐,早已掏出五張符紙,對着那黑影飄落的方向拋擲出去。
符紙上均灌有他的力道,在夜空中筆直射出,隨着他咒訣念畢,一瞬間自燃起來,組成了五星圖形,彷彿一張無形大網一般,讓那黑影在空中忽然動彈不得了。
“混帳!”被困住的黑影似乎惱怒之際,掙扎之間斗篷滑落,內裡果然是個一身暗紅裙衫的女子,只不過她的頭髮簡直長的不像樣子,披散的到處都是,連臉面也看不清楚。
可雖說看不真切,春霄仰臉望去,卻覺得那女人射向自己這方的視線讓人如芒刺在背,好生難受。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被壓的低下頭去。
“你是何人?爲何盜取佛骨舍利?”張鶴卿倒是對她黑髮後面怨毒的視線毫不在意。他一邊施法讓五星陣緩緩下降,一邊謹慎問道。
眼看那被俘的女人已經越來越近,夜風吹起她的青絲,露出裡面若隱若現的白玉肌膚。她似乎也放棄了掙扎,反而呵呵笑了起來,“妾身還真是低估了你們這些禿驢和道士,不過……也別指望這樣就能擒住我!”
“我”字尚未唸完,她忽然轉向杜尚秋的方向,大聲喝道:“杜尚秋!過來!”
情形瞬間爲之一變,前一刻還在與七郎揪鬥的杜尚秋,下一刻立馬衝回紅衣女子身邊,全然不顧身後大敞的空門,好似得了聖旨一般,
然而還不待春霄散發滿心的酸勁,驚人的場面再一次出現——就在諸人都以爲紅衣女人是要讓杜尚秋去援救時,那女子卻忽然一口咬在了杜尚秋的脖子上。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似乎連杜尚秋也沒有料到,他厲嘯了一聲,隨後猛烈掙扎起來。可是女人的嘴牢牢咬住了他,胸膛劇烈起伏着,彷彿要拼命吞噬口中獵物的猛獸。
“尚秋!”春霄最先驚呼出來,她眼見得杜尚秋渾身陣陣痙攣,漸漸就不再動彈了。
她掙扎爬起就要奔過去,一左一右兩道人影卻比她竄的更快。張鶴卿與七郎分從兩路直取那女子,一槍一劍衝着女人的面門就刺了過去。
“哈哈,你們想要他嗎?那妾身就成全你們!”女子大笑一聲,緊接着又是一聲大喝,立刻冒出一股旋風,混着腥臭的氣味,將張鶴卿和七郎阻在幾步之外。
狂風中,張鶴卿的法陣被擊成了碎片,一塊塊發出零星的微芒,而女子烏髮張揚,只能看清一張殷紅欲滴的朱脣,和好似泥沼般的一雙烏黑瞳仁。
“壞我好事的諸位,後會有期!”她放肆的甩下這句,一旋身竟化爲一團黑霧,順風而去。七郎奮力往前一刺,也終歸是撲了個空。
夜雲如絮,殘月如勾。彼時還激戰正酣的空地,轉眼間只剩一片淒涼。
無數傷者或輕或重的□□,扶着□□大喘粗氣的小七郎,面目肅然遠眺的張鶴卿,還有……
春霄顫顫巍巍的朝那個方向爬了幾步,又不敢靠近了。那裡還有一具靜靜躺着的軀體,曾經給她帶來滿溢的幸福,也曾給她帶來痛徹心扉的打擊,此刻卻只像一個殘破的娃娃一般,被無情的棄置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