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澤南不敢妄動,由狂沙刀自然演化的黃沙之形是天然的掩物。他可以肯定,那極意門高手現在必是四方遊走,尋找一擊必殺的機會。
狂沙刀狂烈如大漠風沙,凡氣勢霸絕者絕無法持久,安澤南暗自凝聚體內靈力,以應付即將到來的攻擊。
鏗!
又是一聲輕響,安澤南暗道一聲來了。
黃光聚生,一片片月輪似的刀光首尾相銜,如雪片般往安澤南雙腳削至。如被削中,安澤南包管下半生都要在輪椅上渡過。
安澤南雙眼睜得通圓,這手刀法佔盡弧刀的優勢,刀勢與刀勢間無始無終,如天道循環直至永恆,竟讓安澤南找不到絲毫破綻。
屈腿彈起,安澤南無奈之下只有縱身而起。
萬千刀光復聚於一,然後黃芒爆漲,狂沙刀氣勢如虹,勢如奔電衝天而起。
黃光中,安澤南只看到刀光後隱約一道人影,卻無法看清那極意門高手的真面目。
而直追而來的沙刀,刀未至,從刀鋒發出的刀氣已經激得安澤南全身渾如針刺般難受。
他人在空中,無法變招躲閃,只能大喝一聲。左手撮掌成刀,以全心全靈發出一記向下封格的手刀。
半空爆出一記悶響,安澤南橫移飄退,沙幕上空逸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在剛纔那短兵相接中,安澤南雖看似全力出手,卻暗留了兩成力道。在封擋沙刀的瞬間,暗力驟發,卸開對方半數刀勁的同時也換來橫移的力道。
但大半部刀氣卻沿掌而上,雖然給他借噴出鮮血化解了部分刀勁,卻仍有一小部分狂暴地衝擊着安澤南體內經脈。
安澤南只覺全身酷熱難當,彷彿置身於大漠烈陽之下。他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受傷不輕,否則不會被狂沙刀的極意影響而生出諸般幻覺。
吸入一口空氣,被對方一刀震得幾乎散去的靈力復又回聚,在安澤南意念控制下迅速化解入侵的刀氣。到他落下地面時,體內燥熱已消,但全身隱隱生痛。
半空突然響起清嘯,安澤南擡頭上望,只見一道黃龍疾卷而來。卻是那極意門高手人在半空,旋轉身體,人隨刀走,化作如同那狂掃大沙漠的恐怖龍捲。這一刀,再非形於意外,而是形意合一,盡演天地最狂暴的力量。
安澤南知道自己如果擋不下這招,接下來不出十刀,便會飲恨在對方的絕藝之下。
值此生死關頭,他不由暗歎,魔門絕藝果然無一易與。只不過極意門五絕學之一的狂沙刀便有如此威力,便可想像當年先輩要將魔門三宗四派逐出中土,要付出何其慘烈的代價。
龍捲襲至,安澤南收斂心神。在死亡的壓力下,他的心靈卻完全平靜了下來。
剎那間,他忘記了自己受傷的事實,甚至連生死也置之度外。
遺忘了**的存在,他的精神卻以從所未有的高度集中起來。於是狂旋不休的龍捲漸漸慢了下來,他甚至可以看到沙刀的刀尖。
“中!”
安澤南清喝一聲,聲如炸雷,音貫全場。
從第一擊中恢復過來的右手握拳擊出,在中途卻又化拳爲指,朝着刀尖點去。
安澤南家傳之學“無相無法”脫胎於道教始祖老子所著之《道德經》,講的是道法自然,不拘於形,無爲爲之。
故安家每代所授者,只是最基本的東西,卻沒有固定的招式。無相無法與其說是武學,不如說是一種思想、精神境界來得更合適些。
安家人除了最開始的築基外,以後的修練全憑其自然,暗合《道德經》中所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境界。
這短短13字既是總綱,也是精要。《道德經》認爲宇宙自虛無中來,無既是自然。是老子所提倡的最高精神境界,而往下劃分則依次爲道、天、地、人。
《道德經》中心思想專論有無,有形爲下,無爲而上。自然既無,而從人境至道境皆是有的表現。但依每一境界循序提升,則最終能從有而來,歸無而去,至最終大圓通境界。
五種境界,人境是最難突破。皆因人受皮囊所累,所思所想所受皆與人這付皮囊有莫大關係。
但在剛纔那剎那間,安澤南成功拋開人這個自我,成功從人境提升到地境。
所謂地者,坤藏元氣,滋養萬物,爲諸法之根本。
晉入這一精神境界,萬千神通變化皆歸原形,所以安澤南纔不爲龍捲那強橫的外形所惑,福至心田地看到那最根本的刀。
指刀相觸,以集中對集中,龍捲刀法被安澤南一指逼得再生不出變化。勁氣外泄,龍捲散去,獨餘沙刀黃光奪目。
但安澤南也不好受,對方刀氣如錐刺入,他胸口像被千斤大石砸中般。人觸電似的彈起,被沙刀狂勁掀起飛退。
身體劇痛襲來,安澤南從地境又跌回了人境。但他不悲反喜,只因已經接觸到那令人感動的境界,只要今晚不死,他總會再次踏入那種境界並將修爲穩定在地境之中。
旋身卸力,落回地面,安澤南喉頭一甜,一蓬血霧從嘴中噴出,胸口痛悶之感卻稍減數分。
他暗查已身,靈力只餘三四成左右,內傷也頗爲嚴重。最糟糕的是右臂,前後兩次強襲,特別是剛纔那龍捲一擊。高度集中旋轉的氣勁幾乎把他手臂經脈絞斷,現在則再無一戰之力。
單憑一隻左手,他能夠擋下對方的狂沙刀嗎?
他不知道,只能苦笑。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狂沙刀如水銀泄地般的攻擊終被他停下,極意門高手的銳氣已泄,再難使出剛纔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不過,對方仍有殺他的資格。
極意門高手全然沒有退去的意思,黃沙仍下個不停,安澤南知道他在積聚再次出手的力量。
他凝神以對,突然心中一跳。
沙幕像被無形的手拉開一般,明亮的黃色刀氣直劈而至,直有三軍辟易,一往無前的氣勢。
安澤南嚇了一跳,萬沒想到對方在銳氣已泄的情況下還能使出如此凌厲的刀勢,當可知對方必是心志堅毅之輩,否則從其刀意間不會向他傳遞一股強大的自信。
儘管這一刀沒有龍捲那般駭人,但安澤南也無意正面硬撼。
極意門高手強雖強矣,但卻似不欲給安澤南見其真身,所以三番五次利用狂沙刀自然演化的形來掩飾。安澤南打定主意邊戰邊退,只要他退出沙幕的範圍,極意門高手若不想露出原形,那隻餘退走一途。
刀光掠至。
安澤南左手閃電般拍出,人卻往左橫移。
但手掌拍中刀光時,卻傳來虛虛蕩蕩之感。安澤南立時喊糟,他本意借對方勁力移退,卻沒想到氣勢強絕的一刀竟然是虛招。
一子錯,萬般皆落索。
在安澤南大叫不妙的同時,刺目刀光突然散去現出沙刀本體。
弧形沙刀掠出淡黃色的光暈,循着一道奧妙至極的弧線軌跡直取安澤南。
兩者一觸既分。
安澤南不濟地摔倒在地面,滾了幾滾才停了下來。他用左手捂着胸口,鮮血不受控制從指間滲出滴下。
這還是他在瞬間收縮自己肌肉後的結果,要不是他拉開毫釐之距,讓對方計算出了些許偏差,否則這一刀就不只是擦過皮肉,而是貫體而入了。
沒有給安澤南喘息的機會,一道黑影閃現間欺近,沙刀刀氣再起,吹得安澤南頭髮後揚。
安澤南眉心燥熱無比,知道對方一刀劈來。偏是他現在連躲閃的氣力都沒有,暗道這回死定了。
當!
爆鳴聲響,安澤南意外地看着對方的狂沙刀突然彈起,在空中灑出點點黃芒。然後,他才聽到九鳳的鳴叫。
不待他召喚,沉睡許久的妖魔終於甦醒。九鳳自安澤南的身影中跨空而來,以堅俞金鋼的鳥喙硬擋狂沙刀一擊!
本來凌厲的一刀,卻給突然甦醒的九鳳擋個正着。一擊不中,神秘高手飄身後退,人隱入沙幕之中。
安澤南先是爲九鳳甦醒一喜,接着臉上卻現出古怪神色。
九鳳專屬於妖魔的靈氣以近乎野蠻的方式透體而入,妖魔之靈擁有高速再生的異力,現在作用在安澤南身上,立時讓他的傷癒合了十之七八。而最嚴重的傷勢當屬胸前一刀,但現在這道近十寸的巨大豁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過一個呼吸,胸前只剩下淡淡一道紅色印痕。
這種事情在安家驅使妖魔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安澤南隱隱覺得此事當與對決莫顏時,和九鳳取得靈魂上全面聯繫有關。事實上,當時那種狀態之上,九鳳就如同自己身體的延伸,讓安澤南生出血肉相連的感覺。
在那種狀態中,安澤南和九鳳兩者間以某種神秘的方式作全方位的溝通。安澤南視九鳳爲身體的延伸,九鳳又何嘗不是。那一刻,術者和妖魔間再無明顯的界限,兩種不同的生靈融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
那麼現在,九鳳是否還保持在那種狀態,所以把安澤南當成自己身體另一部分的它,下意識地用高速再生的靈氣修補自己受損的**。
如果是這樣,安澤南看到了與妖魔共存的契機,並有很大把握打破安家與妖魔之間糾纏千年的矛盾命運。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安澤南突然閉上眼睛。
他嘗試遺忘自己的存在,自我漸漸消失在意識之中,精神卻無限擴展,及至與這遼闊的天地宇宙契合無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