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剛過,宿舍區準時斷電熄了燈,學生們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就寢,不少男生仍站在陽臺上無聊地大聲喊叫着,發泄自己過於旺盛的精力。
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從宿舍區裡出來,慢慢穿過兩棟男生宿舍,向教學區走去。
黑影走得很小心,一旦發現前方有人經過,黑影便會緊貼着牆角,躲藏在陰影之中,直到行人遠去,黑影才繼續前行。天空中的密雲偶然間破開一條縫,皎潔的月光透射下來,照亮了黑影的臉,竟是與唐考丁嵐同寢室的易南行。
此刻的易南行,正忍受着飢腸轆轆的折磨,賠償那家電器商場之後,易南行不但身無分文,還欠了兩個老鄉的債。今天這一整天,卻是用自來水哄飽的肚子。
斷糧的日子,易南行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可最近疲憊不堪的身體一直很虛弱,不然也不會在商場裡突然暈倒,餓得兩眼發花的易南行,今天實在熬不住了。
要不……還是低頭找丁嵐借點錢?由於長期向周圍的同學們借錢又無力償還,現在唯一願意借錢給易南行的,恐怕就只有丁嵐了。易南行心裡不斷回想着,幾次三番忍不住想往回走,可一想起心底深藏的秘密,他那莫名的自尊心,卻又一點點地變得堅硬起來。
“老子就是餓死,也不回頭了!”易南行看着雲中露出的半個月亮,突然發了個狠,前行的腳步再也沒有半點猶豫。
繞過足球場,S大正在修建中的理科綜合大樓的工地出現在易南行眼前。最近不知是資金的問題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工地突然停了工,施工隊也暫時退出了現場。偌大的工地,此刻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有燈。
看看四周無人,易南行助跑了兩步,一口氣翻過低矮的圍牆,躍入了烏黑的工地。仍在打地基階段的工地,已經挖了八九米深的基坑,在微弱的月光下,這大坑看上去倒象個怪物的血盆大口,正準備擇人而噬。
易南行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心裡不由得害怕起來。他在基坑旁的臨時施工住房邊蹲了好久,才鼓起了勇氣,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手電筒。推亮手電後,易南行慢慢地向這個巨大基坑的深處走去……
一束細微的光柱,在深坑中緩緩移動着。藉着燈光,易南行在地上搜索着什麼,突然他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從地上撿起一個東西,用手電照着看了看,就塞進了書包裡。易南行如此小心,可那東西其實只是一個工地上搭建腳手架所用的鐵構件。
正所謂飢寒起盜心,易南行此行的目的確實不怎麼光彩,可他也是被逼無奈,如果能多撿幾個鐵構件,明天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掉,至少也能換來三天的伙食費啊。易南行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又開始在地上尋找起來。
倏然間,易南行耳邊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彷彿是一陣颶風吹過狹窄的巷道,又象是一個老人極爲沉重的嘆息。他一驚,擡頭四處張望,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並沒有任何動靜。易南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聲音又傳了過來,但這次傳來的卻是細微的嗡嗡聲。
易南行豎起耳朵,想辨認怪聲傳來的方向,誰知道這聲音竟然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的,將易南行包圍在聲場當中,並且,這奇怪的嗡嗡聲越來越大了!這聲音聽起來極象是金屬碰撞之後振動的共鳴聲,漸漸地,易南行開始感覺到周圍所有的金屬物品都在劇烈震動,大到遠處已經搭建好的腳手架,小到附近地上的一把鐵鍬,全都在發出共鳴之聲!就連書包裡那個剛剛拾到的鐵構件,此刻也嗡嗡地震個不停!易南行害怕得渾身打顫,可腳下卻象是灌了鉛一般,半步都挪不開!
“轟隆!”半空中陡然響起一個悶雷,易南行腳下的地面竟然顯出一個圓形藍色光斑,而他就站在這光斑的正中。
突然,易南行心中冒出一個極其奇怪的念頭,他一下對腳下這個光斑產生了巨大的興趣,隨着金屬共鳴聲的衝擊,這怪異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竟然在驅使他一定要挖開腳下這塊土地!易南行的心漸漸地被這想法駕馭了。他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鐵鍬,開始快速地挖掘腳下的藍色光斑。
汗珠不斷滴落,手掌也被粗糙的鍬柄磨破了,鮮血順着木柄流淌到地面上,居然會“嗤啦”一聲就蒸發得無影無蹤,可易南行揮舞鐵鍬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他的腳下刨出的泥土也越來越多,在他的身後形成一個土丘。
“啪嚓!”鐵鍬的木柄竟然承受不住易南行的力量,從中斷裂開來!易南行猛地一仰頭,雙眼已經變得一片血紅,他有如一頭暴怒的狂獸般發出一聲怪異的吼叫後,將深插在泥土中的鐵鍬頭用力拔出往身後一扔,接着,他竟瘋狂地用自己的雙手去挖掘泥土!血肉之軀怎能和泥石相抗,很快,易南行的雙手已是指甲外翻,鮮血淋漓,被尖石劃破的傷痕深可見骨,但他卻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痛楚,挖掘的速度絲毫不見減慢。從易南行手上流下的鮮血一旦接觸地面,就會迅速浸入泥土中,地下就好似有一頭吸血怪獸,以泥土爲介質,將易南行手上的鮮血吸入地底深處……
與此同時,就在校園西南方向最高的一座水塔上,宇文樹學正緩慢地向塔頂爬去。這座水塔爲四周所有的教學樓提供後備水源,塔頂的水箱自然是碩大無比,宇文順着鐵梯爬上頂端的水箱平臺,就站在了S大的最高點。水塔高處風大,宇文也有些站立不穩,他便半蹲在平臺上,放眼望去,整個S大的建築物都出現在宇文眼下。
宇文在長褲口袋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張五寸大小的照片,那照片正中用紅筆畫了一個十字形標示,所拍攝的正是S大的鳥瞰風景,並且從方位高低上來看,就是從宇文現在所處的位置上拍下的。宇文對照着手中的照片,開始觀察這所已經陷入沉睡的高校。
依照照片上的十字標示,宇文慢慢將目光投射到某個地方,那裡正是新建理科綜合樓工地的位置!突然,一道粗大的藍色光柱猛地從工地裡向天空射去,成爲連通天地間的一條通道,但只是短短一瞬,那光柱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糟了!”宇文大叫了一聲,連忙向鐵梯跑去,他匆匆忙忙地順着鐵梯下到地面後,又朝工地的方向一路飛奔而去!
當宇文也翻牆進入工地時,這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宇文右手一翻,一個藍色的虛靈火球出現在他的掌中。宇文就象舉着一盞油燈,開始小心地在這黑乎乎的地基大坑中巡視。
基坑中已經看不見有人在活動的跡象,宇文慢慢走到坑底的中心,腳下竟出現了一個近三米直徑的大洞,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用力將手中火球拋下去,那火球飄飄搖搖地向大洞深處飛去,照亮了洞底。
幾縷黑氣正緩緩從洞底上升,又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那洞中早已空無一物……
“媽的!我還是來晚了……”宇文重重地一拳砸在地上!
※※※
中國古代史在中文系算不上是主科,從前的馬立老師又只負責中文系兩個班的課程,所以現在的宇文樹學每週也只需要拿出兩天時間來和學生們胡謅就足夠了。可他每次上課總會天南地北的說許多課本上沒有的古怪軼事,漸漸地,“鬼話老師”的名聲就傳了出去,開始有不少其它系的學生跑來旁聽,有時候說到高潮處,甚至會有學生在臺下叫好。每當此時,宇文便會覺得自己這個歷史老師做的不是很合格,把好好的一個大學教室變得跟一個茶館似的,下面的學生也不是來學習的,倒象是來聽評書的。想雖是這麼想,一旦上起課來,宇文還是會忍不住說一些古籍中所記載的怪人怪事,難道這也是一種職業病?
丁嵐唐考最近是一直沒來上課了,既然和他們有約在先,也難怪那兩個傢伙如此猖獗,宇文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最近這兩個逃課精的靠窗座位卻常常被另外兩個奇怪的人所佔據,宇文近幾次上課,都難免要多看那兩人幾眼。
其中一人一眼就可看出不是中國人,長得高鼻深目,臉上的輪廓很分明,有着細密的捲髮和藍綠色的眼睛,皮膚也比較白皙,看上去有些象歐洲人。另一個傢伙倒是和普通的中國學生沒什麼區別,長相也還算俊朗,但他的氣質比較特別,總覺得和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年齡好像也要比周圍的學生們大一些。
他們並不是中文系的,點名的花名冊上沒有他們的名字,兩人每次總是一同來教室,宇文上完課後他們又一同離去,但宇文很少看見他們互相之間有什麼交談,和其它同學說話的情況就更少見了,兩人上課時也很奇怪,宇文說到課本上的內容時,兩人雖然認真聽講,卻從來不記筆記,而當宇文開始胡謅故事的時候,兩人就會迅速地拿出紙筆,開始不停地做記錄。
終於有一天,宇文忍不住了。乘下課方欣經過講臺前的時候,他假裝無意地攔住了她,“坐在你前面兩排那兩個學生,你認識嗎?”宇文說話時,眼睛並沒有看着方欣,而是在看那兩個正收拾課本的怪人。
“哪兩個學生啊?”方欣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等她回頭看了一眼之後才恍然大悟地說道:“哦,你是說那兩個外國留學生啊?”
“嗯?兩個都是外國留學生啊?”宇文有些驚訝。
“是啊,黑頭髮那個其實是個日本人,那個棕發帥哥嘛……嘿嘿……我也忘記他是哪裡來的了。”方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原來是日本人……”宇文微微沉吟了一下,“那他們怎麼會跑來聽我的課啊?”
“我也不太清楚,其實他們在上學期馬立老師上課的時候,就曾經來旁聽過了,那時候年級主任還特別來關照過我,讓我照顧一下外國同學,不過他們也就聽了兩次課,就再也沒出現了。最近他們一直留在這裡,大概是覺得你上課比馬老師上得好吧。”方欣順手拍了一下宇文的馬屁。
“嘿嘿……你倒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宇文笑罵了一句,方欣雖然架着一副近視眼鏡,其實長得挺漂亮的,爲人也很是機靈,一看就是老師喜歡的優秀學生幹部的模樣。
“對了,老師,唐考最近一直沒來上課,你沒注意到嗎?哦,還有個叫丁嵐的也好久沒來上你的課了。”
方欣突然開口打小報告,宇文也有點慌神,他只好先裝糊塗了,“哪個唐考啊?我平時沒怎麼去注意考勤的。”
“喏,就是你第一天上課時留下的那個傢伙啊。”方欣把講臺上的花名冊打開後,指着唐考和丁嵐的名字說道:“最近上課點名你總是漏掉他們兩個,讓這兩個傢伙鑽空子了!”
“哦,是這兩人啊,我下次上課時會注意的。”宇文沒想到方欣會這麼注意唐考丁嵐的去向,只得打着哈哈向教室外走去。
方欣還想追上去和宇文一起下樓,誰知道宇文看見她跟上來,乾脆就鑽進了洗手間。
“哎,方欣,怎麼不走啊?站這等誰啊?”方欣的一個好友湊了上來。
“哼!”方欣皺着眉毛站在樓梯前,“也不知道唐考這傢伙給宇文老師灌了什麼迷魂湯,宇文老師居然放縱他們隨便逃課!”
方欣正在生悶氣時,宇文剛纔提到的那兩個奇怪留學生又一起從她的身邊經過,那個日本青年回頭看了方欣兩眼,突然折轉了回來,站在方欣的面前。
“請問,您就是方欣小姐嗎?”這個日本人的中文說的非常流利。
“啊?這個……是啊,我就是方欣。”方欣沒想到他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
“哦,您好!我叫柏葉伸宏,您叫我柏葉就可以了。”日本青年對着方欣鞠了一躬,又友好地向她伸出了右手。
“啊……你好……”方欣被柏葉突然彎腰鞠躬嚇了一跳,笑容就有些僵硬,伸出去和柏葉相握的手也有些不自然了。她轉頭看了看旁邊,與柏葉伸宏同行的那個外國帥哥正筆直地站在兩人附近,目光嚴肅地看着自己。
“啊,李漸文老師曾經告訴過我們,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您,因爲您是班長。”李漸文老師正是方欣她們的年級主任。
“呃……對,你們的事情李老師也給我說過了,你們有什麼麻煩事嗎?”方欣有點緊張,不知道兩個外國青年會拿什麼事情來爲難她。
“宇文老師所講授的古代史課程非常有趣,可惜我們兩個錯過了最初的兩節課,不知道你是否記了課堂筆記,如果有的話……可否借給我複印一下?”柏葉的中文雖然說得不錯,卻過於正式了,不象普通中國人說話時用的口語那麼隨便。
“嗯,筆記我倒是記了一些,不過我的字寫得不好看,你可別笑話我,呵呵……”方欣眯眼一笑,竟是非常的可愛,柏葉不由得一愣。
弄清外國同學只是向自己借筆記,方欣心裡輕鬆下來,她將抱在懷中的一堆書本攤放到窗臺上,從中挑出筆記本遞給了柏葉。
柏葉接過筆記本時,鼻中彷彿聞到一股清香,也不知是這筆記本上傳來的,還是面前這位美麗少女身上傳來的……他微微怔了一下,又想要鞠躬答謝,方欣卻拉着女伴的手跑下樓去了,躲過了柏葉的彎腰大禮。“下次上歷史課的時候再還給我吧。”只一會兒,方欣便跑出了柏葉的視線。
柏葉與那位一直沉默的同伴對視了一眼,正要翻開方欣留下的筆記本,宇文卻甩着溼漉漉的手從樓梯旁的洗手間裡走了出來。柏葉二人似乎有心避開宇文,筆記本也不急着看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快步向樓下走去。
宇文其實在洗手間裡就已經聽見了外面的一番對話,此刻出來,卻只能注視着兩個外國學生的離去。宇文的目光一直追隨那個長了一副歐洲人相貌的青年,因爲在那人的腰間有件小東西正閃耀着怪異的光芒。
那是一個非常精緻的金色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