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身世

暗紅色的篝火橫在宇文的面前,濃黑的夜幕籠罩了他四周的一切,與那遮天蓋地的黑暗相比,火光顯得是那樣的微弱無力。宇文抱腿坐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冰涼,身後的黑暗正一點點地浸入自己的身軀。寒冷驅使宇文想給面前的篝火再加一把柴,手邊能摸到的卻只有幾根殘餘的細小樹枝。

隔着黯淡的火光,十餘個影影綽綽的白色人影站在宇文的面前。他們的面目全都模糊不清,宇文只覺得有些人恍惚是認識的,但多看兩眼,又覺得有些陌生。雖然看不清那些人臉,宇文卻能很清晰地感覺到,那些人影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

面對這樣的目光,宇文只能將頭埋得更低了。

過了一會兒,白色人影開始詭異地晃動起來,宇文不安地看着它們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白影們在距火堆僅一步的地方站住了腳,開始對宇文緩緩地招手。宇文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想往後退。

不過白影們要的並不是宇文,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宇文身旁的另一個人。當宇文發覺那人就站在自己身邊時,他呆愣地張大了嘴。白影們動作一致地對那人作出招攬的手勢,就像在召喚一個熟識的同伴。

宇文擡頭望着那人,他的臉同樣是模糊不清的,不過身形卻有些熟悉,他毫不猶豫地從宇文身邊走開了,行走的腳步竟與白影們招手的節奏一致,在踩過宇文面前的火堆時,那人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穿越了火堆,與白影們並排站在一起。

就在那人慢慢地轉過身面對宇文時,他的身軀也漸漸變成了白色,宇文在那人變成一個白影之前,終於看清那人身上穿的是一套筆挺的警服……

毫無先兆地,宇文身後的黑暗突然蔓延開來,迅速覆蓋了他的全身,宇文掙扎着向前方伸出雙手,而那團篝火也在剎那間熄滅了!

“啊……”宇文驚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原來,是一場噩夢……

宇文掀開已被汗水打溼的薄被,赤裸着上身坐在牀沿,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香菸。昏暗的房間裡,一點火星忽明忽暗。

藉着窗外微弱的光線,宇文看見玄罡趴在自己的腳邊,睡得正香。

“你是不是覺得我剛纔做的夢,不在你的職責範圍之內?”宇文苦笑了一下,擡手摸了摸玄罡毛茸茸的腦袋。宇文的手剛接觸到玄罡,它的兩隻耳朵立刻機警地動了一下,不過玄罡對宇文半夜突然醒來的情況已經有些司空見慣了,它擡頭看了宇文一眼,又低頭接着睡起來。

牀頭的鬧鐘顯示,現在才凌晨五點三十分。可宇文實在沒什麼信心能繼續躺在牀上再一次睡着,索性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擦洗一番之後,宇文換了一身短打的運動裝束。

“起來吧,放風的時間到了。”宇文拍了拍玄罡,後者有些不情願地站了起來,使勁甩了甩腦袋。

天邊現出一縷微光,校園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見樹葉在清風中沙沙作響。宇文沿着小路慢跑到大操場,玄罡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圈,兩圈……宇文繞着操場不停地奔跑着,頭上也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大片的血污……滾動的人頭……殘缺不全的碎塊……不斷在宇文腦海中閃現的場景,讓他堅毅的面孔有些扭曲起來。在未來的日子裡,究竟還有多少無辜的人會被捲入這個漩渦?

“嚓……嚓……”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宇文不由一愣,還有人也這麼早就來鍛鍊身體嗎?跑完第二十圈,宇文微微喘着氣,緩步走到跑道外圍,想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操場的另一端,用比散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慢慢繞場跑來。宇文和玄罡都默默地站在看臺下,望着那人。

原來只是一個禿頂老頭。

老頭穿着一件已經有好幾個破洞的白色背心,下身套了一條鬆垮垮的條紋大褲衩,腳上還汲拉着一雙髒得看不見白邊的布鞋。只見他將雙手擡到胸前,胡亂上下甩動着,嘴裡一張一合哼唱着什麼,搖頭晃腦地從宇文前方跑來。

宇文看着那頭上只剩寥寥幾根白髮的老頭漸漸跑近了,便轉身準備走開,可等他走出兩步之後,才發現玄罡蹲坐在原地沒動,目光一直望着那老頭。

“嗯?”宇文又折轉回來,“這位老人家很有趣麼?”

玄罡仍是默默的坐在那裡。

宇文有些奇怪,索性走進跑道中,想接近那老頭瞧個究竟。這一次,宇文總算聽清老頭嘴裡哼唱的是什麼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宇文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聲,沒想到這麼一個糟老頭子,居然嘴裡哼唱着這樣的歌。

老頭分明聽見了宇文的笑聲,卻神情自若地與宇文擦肩而過。

“呵呵……難怪你剛纔不想走,這老頭是有點意思。走吧……我們換個地方。”宇文拍了拍玄罡的頭,這一次,玄罡老老實實地跟着宇文走了。

一人一犬走入操場外的一片稀疏的矮樹林,踩在柔軟的野芹草上,宇文能聞到一股溼潤的草木氣息,他心底的那團陰影暫時地消散了。宇文稍稍巡視了一下四周,確認林中沒有第二個人之後,他的手中陡然現出了青色的長槍。

擡手起了一個撩槍式,宇文開始在林中演練槍法,長槍在宇文手下點、戳、刺、挑,槍勢頗爲凌厲,只是這一招一式間,總是有些生澀,玄罡觀看片刻,便興味索然地打了個呵欠,趴在草叢中繼續做起了美夢。

“好臭的槍法!”林中突然有人朗聲叫了一聲。宇文一驚,手中的青色長槍便再也舞不下去了。

喝倒彩的人並未隱藏自己的行蹤,大步從矮樹間走了出來。宇文定睛一看,這不正是剛纔在操場上遇見的老頭嗎?他竟能看見自己舞動的虛靈槍?

“我這輩子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別人耍這套三十六路天鵬槍法,還沒見過像你這樣難看的。”老人一臉的不屑。

一聽老人開口便指出自己所使的槍法,宇文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他收了金槍,對老人抱拳行了一禮,說道:“我天性駑鈍,不是練武的材料,讓前輩見笑了。”

“哼哼……天性駑鈍,唯勤學以補之。十多歲的少年人說這樣的泄氣話也就罷了,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不見長進?”老人揉了揉通紅的酒糟鼻,動作頗爲滑稽,但說出的話卻自有一番威嚴。

宇文不禁苦笑起來,他自幼就不喜歡練武,當年師傅傳授的三十六路天鵬槍法只勉強學了一半,不過要對面前這位老人解釋,似乎又不知從何說起。

玄罡被二人說話的聲音驚醒,快步跑到宇文面前,站了一個可攻可守的位置。

老人仔細看了看玄罡,臉上居然現出驚訝的神情,急切地開口問道:“蕭別離是你什麼人?”

宇文大吃一驚,暗自揣度了半天,才承認道:“別離先生正是家師!”

“哈哈哈……”老人仰天長笑起來,“快三十年了,沒想到還能見到別離先生的徒弟。”

宇文臉上雖然也在附和地笑着,心裡卻有些七上八下,面前這位老人似乎與師傅有淵源,只是還不知是敵是友……

“前輩,不知你怎麼會認出我是別離先生的徒弟?”宇文開口試探道。

“呵呵……我可不認識你,我只是認出了玄罡而已。玄罡,還記得我嗎?我是無爲子啊。”老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大狗玄罡說的。

宇文想起玄罡剛纔在操場上似乎就已經注意到這位老人,只見玄罡愣了一下,走近兩步嗅了嗅老人身上的氣味,接着,它居然興奮地繞着老人跑了兩圈,又友好地對老人叫了兩聲,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

看來老人真是師傅的朋友,宇文不再有所懷疑,重新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晚輩宇文樹學,拜見無爲子老前輩!”

“宇文樹學?”老人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走到宇文跟前仔細看了一看。“你就是宇文樹學?”

“嗯?沒錯,我就是宇文樹學。”宇文有些詫異地看着老人。

“黃塵古道……宇文樹學……別離先生爲了你,可算是耗費了不少心機啊……怎麼?你也成了黃泉引路人?”

宇文訕訕一笑,說道:“前輩覺得我還不夠資格做一個黃泉引路人吧?”

“呵呵,別離先生門下三傑,確實沒有你的名字。不過我一直有點奇怪,看你資質平平,無甚過人之處,爲什麼別離先生對你這般特別?”

“這……晚輩不知老前輩所說的特別,究竟爲何意?”宇文並不覺得師傅對自己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老傢伙……估計他沒有給你說過你的身世吧?”無爲子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

“我只知道是師傅收養了我,至於我從何而來,師傅從未說起過。”

無爲子眯着眼睛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似乎陷入追憶之中。

“三十多年前,你師傅爲世情所迫,感慨世間枉死之人太多,就有些心灰意冷,藏身於敦煌研習佛經。我則雲遊四海,遍賞名山大川,人亂,河山可沒亂。過了幾年,當這混亂的世界即將雲開霧散時,我也恰好遊歷到敦煌,於是,我便勸你師傅從那幾個陰暗的洞窟裡走出來。你師傅在離開敦煌的前一天,不知爲何突然來了興致,約我去看一看位於敦煌西南的古蹟陽關。西出陽關無故人啊……現在的陽關就只剩下一座烽火臺了,說是烽火臺,其實也不過是荒落的土墩一座。不過,你就是在那土墩裡被發現的……”

“啊?我就是在那座烽火臺裡找到的?”宇文還是第一次聽說與自己身世相關的事情,驚愕的神情溢之於表。

“嗯,確切的說,我們並沒有走上烽火臺,是玄罡把你找到的。”

“玄罡……”宇文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腳邊的大狗,後者正氣定神閒地看着遠處。

“是啊……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我和你師傅站在黃塵古道上大發感慨,突然見到玄罡銜着一個藍布碎花襁褓,把你從烽火臺上拖了下來。你那時還不滿週歲,卻不哭不鬧,起初我們還以爲是個死嬰,玄罡對你一聲猛吼,你才大聲哭了起來。你師傅覺得奇怪,就用虛靈火球在你面前晃動,看你眼睛跟着火球亂轉,便知道你能看得見虛靈,可他再發出高頻龍吟,你就全無反應了。你師傅搖了搖頭,又把你抱回烽火臺擱置在土磚上。我罵他心狠,哪裡像個信佛的人?他卻說你與他無緣,還是各安天命爲妙。”

宇文雖然明白最後師傅必然還是帶走了自己,但聽無爲子說到師傅又將自己放回烽火臺,心中還是大爲緊張。

“誰知我們還沒走出幾步,玄罡又跑回土墩,把你再次拖了下來,我那時還拍手大笑,笑你師傅還不如玄罡有菩薩心腸。你師傅狠着心把你從玄罡嘴邊搶下,三次將你放回烽火臺,玄罡都不離不棄地將你拖回來,你師傅與玄罡對視良久,才長嘆一聲,把你抱走了。”

宇文頓時感慨萬千,自打記事起,玄罡就在自己身邊,他早已習慣了與玄罡同吃同寢,卻從沒想到,就連自己的命,也是玄罡撿回來的。

“敦煌一別,一年半載都沒聽到關於你師傅的消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你師傅的一封密信,說事情緊急,讓我火速趕往日本大阪接應他一下,我好不容易纔找到朋友幫忙,從上海出發,偷渡至大阪港,當我接到你師傅和玄罡時,他們倆已經連續躲避追殺八天了,看他們渾身是血的樣子,就像剛從血池裡撈出來的,我還來不及問個究竟,追殺他們的日本術士就趕到了,那可真是一場惡戰……日本關西地區的術法好手差不多都來了,也不知港口留下了多少具屍首,我才把你師傅和玄罡從大阪帶走,不過經此一戰,別離先生這個名號,又響亮了許多啊……”回想起當年那場血戰,無爲子不禁喟然長嘆。

雖然無爲子並沒有描述那場血戰的細節,但宇文還是難免神思萬里,在腦海中想象師傅的雄姿英發。

“海上歸途,我追問再三,你師傅終於供認了他帶着玄罡東渡日本的真正目的,原來這一戰,卻是我們理虧了……你師傅此行是存心去獵殺日本獨有的夢貘獸!”無爲子凌厲的眼神突然掃過宇文的臉龐。

“啊?這……這……”宇文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難道獸靈譜上所載,竟是師傅編造的?

“哼哼……蕭別離啊蕭別離,他居然爲了一個孩子,一人一犬在日本的和歌山潛伏了一個月,雖然他終於抓住機會,一舉擊殺貘獸,可這麼大的事情,真言宗的和尚們又豈會放過他,他能一路逃到大阪,也是極不容易了……至於獸靈譜上玄罡誤傷貘獸一說,那只是你師傅抵死不承認,耍賴皮罷了……”無爲子搖了搖腦袋。

無爲子口中所說的孩子,自然是指宇文樹學,宇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唉……年輕人,都是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了,不必爲此掛懷。你只要明白你師傅的一番苦心就是了。”無爲子看宇文神情尷尬,又有些於心不忍。

由此說來,別離先生確實對宇文有些特別,不過別離先生爲什麼會這麼做,宇文卻仍然不清楚。但眼前卻有更多難題需要解決,關於自己身世的問題,宇文也只能先拋在一邊了。

“前輩,你怎麼會在大學裡出現?我跟師傅這麼多年,都沒聽他提起過你。”

無爲子爽朗一笑,說道:“呵呵,我雖然和你師傅是多年老友,但我信奉的是道家正一教,與你那信佛的師傅也算是政見不同吧,兩人在一起就經常吵架,還是各自佔山爲王的好。現在大家都過的都是平安日子,學校裡空氣好,我是在這裡安心養老啊。倒是你這個黃泉引路人,出現的地方總是沒什麼好事,難道我躲在這裡過的舒心日子要到頭了?”

宇文本想將邪兵的事情和盤托出,但轉念一想,無爲子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又早已退出了法術界,讓老前輩捲入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必要。他略略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只是來這裡替一個朋友代課,並非是來處理事件的。”

“胡說!你欺負我老人家不看報紙啊?我既然就住在學校裡,學校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會不知道嗎?”無爲子瞪了宇文一眼。

但宇文是鐵了心不讓老人再涉及此事了,無爲子瞪他,他也只當沒看見。

無爲子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既然不願意讓我知道,我也沒那麼不識趣,在這裡見到我的事情,你也不必對你師傅說。不過……你這樣的武功,實在有些不堪入目,如果你願意,明天凌晨,你來操場上找我吧。”說完,無爲子轉身便走。

天亮了,溫暖的陽光灑入矮樹林,一團團升騰的霧氣模糊了宇文的視線,來操場跑步鍛鍊的學生們也漸漸多了起來,已能依稀聽見操場上人聲不斷。宇文和玄罡一起目送無爲子消失在霧氣之中,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第三十三章 歸期第四十三章 猝損第二十三章 用心第四十六章 源流第一章 言傳第六章 恨悔第十一章 血飼第二十七章 兇豔第十五章 託付第二十八章 中介第十章 殺生第十七章 身世第三十四章 騶虞第二十八章 合力第四十二章 救傷第七章 雙現第三十七章 藍月第二十六章 傳說第四十七章 攤牌第四十三章 猝損第二十四章 夜鬥第三十五章 孽債引子第三十五章 秘陣第十七章 層障第十章 疑陣第九章 遮掩第三十四章 真相第二十七章 拜火第十章 殺生第二十一章 山海第三章 偶遇第三十一章 斷史第二章 相識第三章 觸邪引子第四十四章 流毒第三十七章 糾纏第五章 猜疑第五章 猜疑第一章 言傳第二十四章 捕夢第二十六章 新墨第四十章 往事第二十九章 斷刃第二十五章 圖局第三十四章 騶虞第四十二章 救傷第三十四章 真相第四章 夢魘第八章 隱芒第四十九章 生死第十一章 實業第十七章 身世第四十章 往事第四十七章 攤牌第三十五章 孽債第二十一章 通靈第三十九章 斷刃第三十七章 藍月第十五章 託付第三十八章 弓練第十章 疑陣第二十六章 傳說第七章 交鋒第十八章 誘殺第十七章 身世第二十九章 斷刃第三十四章 騶虞第三十六章 屍變第十章 殺生第八章 隱芒第二十六章 新墨第二十章 五行第三十一章 館藏第十八章 瀆職第二章 相識人物介紹第十二章 宴賓第三十八章 折戟第六章 影蹤第六章 影蹤第三章 觸邪第四十章 往事第十九章 牽連第四十九章 生死第十七章 層障第五章 裂骨第七章 交鋒第三十八章 折戟第十五章 託付引子第二十八章 合力第六章 恨悔第十七章 層障第二十七章 兇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