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猛地睜開眼睛,看着四皇子:“你是……小時候把我從雪疆抱起的那個哥哥?”
李沁心裡一陣炙熱,她終於想起他了,想起他們共同的過去了嗎?
“可是……你怎麼成了皇子?你不是冷府的哥哥嗎?”如煙揪着頭髮,“我還沒有完全恢復記憶嗎?爲什麼我想不起來?你爲什麼會去皇宮?爲什麼成了皇子?”
李沁動了動嘴脣,卻沒有出聲。
“你本來就是皇子,冷府是幫助歷屆天子上臺登位的。所以你從小在冷府被保護對不對?”如煙心裡慢慢有了答案。
李沁面龐苦澀,沒有答話。
“你我都只是冷府一個過客。”如煙想起自己在冷府度過的那麼多難忘的歲月,想起自己在冷府被燒的時候卻什麼都不記得,只是以一顆冰冷的心去看那熊熊的烈焰,她的心痛如刀絞。她真的成了一個無情的人。冷府給了她最溫暖的呵護,把她從被凍死的邊緣救了回來,給了她最快樂的童年,可是自己卻成了冷血動物,無動於衷地看着它在自己眼前坍塌覆滅。她忽然能夠理解無言哥哥的仇恨了。那樣一個給他們以家的溫暖和嚮往的地方,就這樣被毀滅了。
而,那美麗的額娘,勇敢的父王,他們殘酷地死去時,自己因爲沒了記憶,都沒能到他們身邊……也許哥哥不僅僅是爲了讓自己忘掉周瑾,更是爲了讓自己忘掉失去冷府失去家失去父王額孃的痛吧!
“四皇子,過去,我只是覺得復仇離我很遠。可是今天,我把一切都想起來了。是你們皇家,把冷府夷爲平地。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四皇子的指腹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珠:“可是我也是在冷府長大的孩子……我們有一樣的童年!”
如煙的聲音裡帶上了一層淒涼的哀怨:“我叫玉雪,冷玉雪,對不對?那麼,小時候的那個我記憶中的玉龍哥哥,其實也不是你,對不對?你只是四皇子。後來額娘帶回府上的哥哥,也就是現在國子監的柳夫子,他纔是真正的玉龍哥哥,是不是?”
四皇子深深地埋下頭去。
如煙的眼睛裡也帶上了一層虛無的空洞:“你和我從認識的第一天起,你就是用虛假的名字、虛假的身份在和我相處。我跟在你身後跑了十幾年,遠遠地凝望了你十幾年,其實都只是一個虛假的你……”
四皇子扶住她顫抖的雙肩:“你不要想那麼多。不管我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在你面前的我,說的話,表達的意思,都是真的。只是……現在冷府已不復存在,玉龍哥哥和玉雪妹妹這遙遠的稱呼,也讓他們塵封吧。如果掛在嘴邊,
只怕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你還是以柳家後人自居吧。”
“最珍貴的,最珍惜的,都已破碎,什麼稱呼又有什麼區別呢?”如煙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自我譏諷的笑。
“你好好的,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四皇子深深凝視她的眼睛,想望到她的靈魂深處去。
“我好好的?希望我好好的,所以,你們一個個,都把我拉入我所不瞭解的陰謀,我連接下來每一步我需要做什麼,我將會面臨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卻說,希望我好好的!那個國子監裡的哥哥,他也說,如果要用妹妹來交換成功,他寧可不要成功,是啊,你們都把我看得很重要,可是爲什麼卻讓我陷入這樣的局面?我連安身之處都沒有,天天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識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穿幫……這樣的日子,我每天都惶恐不安。”如煙一把扶住了額頭。
“如煙,如煙,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這一路走來,你小心翼翼,我都看在眼裡。你受苦了。”四皇子一把抱緊了她,希望能像小時候那樣,用一個溫暖的懷抱,爲她驅趕所有寒冷與恐懼。
如煙覺得自己前面一段時間乾脆失去記憶,以爲自己孤立無援,也就不悲傷了,心裡只惦念着那一世的周瑾。可是現在忽然知道身邊還有一個一直關注自己、心疼自己的人,她的恐懼、她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原來女人堅強,只是因爲沒有人心疼你的眼淚。當知道自己的疼自己的痛自己的淚,有人會捨不得時,反而不鎮定了。
如煙決定找回原先的堅定,不再以小女兒的柔弱姿態出現了。
如煙在李沁的營房裡睡了一天,這期間,頭腦中渾渾噩噩想了很多事。天黑以後,如煙打算回山洞以免去哥哥的麻煩時,柳無言來到了他身邊,而李沁負責去穩住太子了。
“如煙,你還好吧?”柳無言看着妹妹消瘦起來的面龐,心裡的不忍又在加重。
如煙像過去那樣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我當然很好,大家都把我當國子監的老師善待着,哥哥不要擔心。況且我還用自己的智慧爲大家想了引水的好主意!”她發現在四皇子面前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哭出來,埋怨出來,可是看着眼前和自己男裝時一樣臉龐的哥哥,她竟然說不出一句抱怨,眼裡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她驕傲地想,她還是過去那個無所不能的女子,那些軟弱的橋段都只是暫時佔據了自己的心,現在又恢復原狀了。
柳無言看着她的笑容,心裡安定了一些:“是哥哥讓你的生活變得這麼沉重,這麼複雜。對不起。”
“哥哥,你我都是冷府上的一員,有些事不僅僅只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身爲妹妹,很高興能爲你分擔。”她心裡想,她雖然不是冷府親生的女兒,但冷府給了她生命,她和哥哥就是親兄妹!
“你……有時候,你也不要太徹底地去幫哪一邊的皇子,以後的事,都還不好說……”
“這一次的開渠引水給你惹麻煩了嗎?”如煙緊張地問。
柳無言笑了笑:“也不是,我就是這麼一說。以後注意分寸就好了。”
如煙點點頭:“哥哥,我記住了。”
柳無言又在房裡坐了坐,如煙一下子也想不到什麼話題,兩個人就互相看看,,卻沒有了語言。柳無言心裡有個小小的空洞,慢慢擴大,什麼時候起,他和眼前的這個妹妹,竟然除了復仇,除了計劃,再也無話可說了呢?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被帶到冷府,她是那樣睜大驚奇的眼睛看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哥哥,然後就是長長久久的悄悄的凝望,也不怎麼熟絡,也不怎麼說話交流,但是一雙像秋水般清澈的小眼睛,總是那樣尾隨着自己。除掉四皇子偶爾念舊回來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就只有了他這個哥哥。後來,他們熟悉了,她會溫暖地笑着和他說話,那些細碎的、幼稚的話題,雖然每次都好像沒說出什麼結果,但他的心,因爲有了她的聲音和笑容,總是甜甜的。是什麼時候起,自己一步步把她推離了身邊的呢?
“如煙,你就不要再去那個山洞了,我和太子明日就要啓程回去了。你今晚將就一下躲在四皇子營房不要出去好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個山洞,想着也讓人擔心啊。”臨離去,柳無言叮囑說。
“明日就啓程了嗎?”如煙追問了一句。
“嗯。如煙,你最近也回皇城去吧,在外面不安穩。而且,宮裡也會需要你。”柳無言握住妹妹的手。
送走柳無言,如煙回營翻出一塊布頭,想要縫製一件急需的東西。可是卻發現自己沒有針線。心下焦急,卻也毫無辦法。只能靜等李沁回來。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李沁盼回來了。她一下子迎了上去:“太子沒有起疑心吧?”
四皇子搖搖頭。
她動了動嘴脣,不知道怎麼開口要針線,只是在他身邊跟着。他到桌邊倒水喝,她跟着;他到臉盆架拿洗臉布,她跟着;他拿盆打水,她跟着。但是自始至終,似乎心不在焉,也沒有想到作爲貼身保鏢,這些動手的事,本該她來做。
“你有話說?”李沁很快發現了她的異常。
如煙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李沁心下好笑:“你有話不能自己說?還要我問?我不問你打算整夜跟着我?”
如煙不服氣地說:“我就是沒有話要說,也是要整夜跟着你的。你又不給我加牀,我這個貼身保鏢,只能和你一起睡着。跟太子一起,你就說得冠冕堂皇,非要我注意保護自己,不要脫衣服,要和衣而眠,還要儘量不靠近太子,好在太子也是君子,還特地允許我另搭一牀。怎麼和你一個屋,就不一樣了呢?要睡一個牀,還要脫外袍,還要靠得那麼近。你說都一樣是堂堂皇室子孫,區別怎麼就那麼大呢?”
四皇子手下倒水動作一頓,心跳也慢了半拍:“你這……字字句句可都是對本皇子的控訴?原來你對我竟是這般不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