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敏是資歷頗深的老尚書,因爲常年端坐在工部尚書的大胡椅上辦公,被手下被戲稱爲“老闆凳”,當年柴榮爲獎其苦勞,加封其爲太子太保。除此以外,田敏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他是柴榮兩個兒子的外公,是正牌的皇親國戚。
此時,一盆污水從天而下,淋得田敏渾身溼淋淋的,偏偏又讓他無法躲避。
田敏有些焦羣不安地等待着私鹽販子,但是時間如停滯一般,過了許久,私鹽販子纔出現在中書門下,田敏望着三人的眼晴似乎噴得出火來。
這三人被擁住雙手,面無表情地站在衆位宰相面前,雖然面無表情,可是衆人從其眉宇中,仍然可以看出三人的兇悍。
侯大勇看到三人走進來,眉目不禁跳了跳,這三人是他精心佈置的棋子,只是計劃如棋局,實在有太多的變數。
此時,三人雖然穿着乾淨的衣服,但是衣服已經出現了一塊一塊暗紅的印痕,而手指前端已是一片模糊。
範質是首席輔政大臣,此時已形成了發號施令的習慣,他對楊徵之道:“還是由楊少尹來審這幾個私鹽販子。”
楊徵之考上進士以後,當過一段時間的言官,前任開封少尹鄭起被調離以後,他就出任開封少尹,開封府少尹是極爲重要的一個職位,柴榮在位之時,曾經數次親征,而每次親征,他總是任命開封府尹是爲東京留守,全權負責帝都的安危,少尹是府尹的重要助手,其身份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楊徵之走到這三個私鹽販子面前,冷冷地道:“你們若不想皮內受苦,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三個私鹽販子神情示變,卻了沒有出言相抗,只是面無表情地站着。楊徵之怒道:“在這裡你們那有資格站着,都跪下說話。”三個私鹽販子依言就跪了下來。
楊徵之眼晴不經意瞟看私鹽販子的手指。他暗道:私鹽販子也是人,痛到極處的時候,也一樣會招供。
這些私鹽販子被遞到開封府以後,就被分隔開來,當這些私鹽販子的手指被衙吏用鐵錘敲碎以後,他們終於選擇向衙吏們求饒,被分隔開的三個私鹽販子交待的情況基本一致,楊徵之認定這些私鹽販子說地是實話。
一名瘦小的私鹽販子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知道的全說了,爲何來回折騰我們。”
楊徵之沒有理睬他,對着另一位眼神中有些畏縮的大個子私鹽販子道:“你是做什麼的。”
大個子私鹽販子有些呆頭呆腦,答道:“我是種田的。”
楊徵之有些惱怒地道:“你是不是販私鹽的。”
大個子有些垂頭喪氣地道:“小人上有八個歲老母,下有吃奶的小兒,大人饒了我吧,我真是第一次販私鹽。”
楊徵之暗罵:這個謊言也太拙劣了。口中道:“你知道田家莊嗎?”
“知道,老大帶着我們從京兆府接貨之後,就順水而下,把貨卸到了田家莊子以後。我們地事情就算完成了。”
“你到過田家莊子幾次?”楊徵之猛然間地問了一句。
大個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答道:“去過兩次。”
楊徵之冷笑道:“你不是第一次販私鹽嗎,爲何去過田家莊子兩次。”
大個子自知失言,狡辯道:“確實是第一次販私鹽。只是我是撐船的,所以曾到田家莊子去探過路。”
“你認識田家莊子的人嗎?”
“認識一個叫做老八的人,這次就是他給我們開門。”
隨着楊徵之的提問,田敏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他終於忍不住道:“一派胡言,誰是老八。”
大個子不知田敏是誰,就叫起了撞天屈,“老八是田家莊子後院的,他給我們開的門,院裡還有一條狗。我扔了一根骨頭給它,大狗顧着啃骨頭,一聲都沒有叫。”
大個子說得甚爲詳細,不由得讓人不信,衆位宰相都看着田敏,看他如何說清此事。
田敏對楊徵之道:“田家莊下人衆多,我甚少回去,並示認識這個叫做老八的下人,想必楊少尹已經拿住了老八。你可曾審問他?”
楊徵之搖頭道:“搜遍了田家莊,也沒有找到老八,開封府已懸了榜,正在全力捉拿此人。”
聽說莊子內的老八失蹤,田敏只覺得有一根繩索就要套在脖子上,敢用這個繩索的絕對不是普通之人,說不定就是在座的幾位宰相,他重重地坐回到座位中,用餘光依次看了一遍這幾位穩如泰山地宰相。
範質輕搖手掌,道:“你們退出去吧。”等到私鹽販子、崔護、楊徵之等人全部退出去以後,範質問道:“田尚書,你還有什麼疑問?”
田敏搖頭道:“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我無器可說。”田敏突然提高音量,道:“堂堂的皇親,堂堂的工部尚書,居然會去販私鹽,各位閣老,你們不覺得此事甚爲荒謬嗎?”
魏仁浦和田敏私交甚好,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田敏會去販私鹽,可是誰又會這樣處心積慮地陷害他?後面一個問題是問題地核心,讓魏仁浦不敢輕易表態,當田敏的目光從他面前劃過之時,他就開始專心致志地研究衣服上的花紋。
田敏在心中大罵,“這個老東西,關鍵時候就耍滑頭。”
侯大勇暗自思忖:這三個私鹽販子有勇有謀,倒是極爲歷害的角色,可惜命已不長久。
這些私鹽販子皆是吳七郎的手下,吳七郎接到侯大勇任務以後,就秘密地從自己手下的私鹽販子中選了三個勇敢、聰明且急需用錢的手下,吳七郎把沉甸甸的周元通寶遞到了三人手中,並許諾會有神秘之人及時解救他們,這三人家裡都有各式各樣的困難,此時看到數量如此大的周元通寶,又知有人相救,區區皮肉之苦也就不在乎了。
這三個私鹽販子都沒有到過靈州,全是山東地私鹽販子,他們只認識新首領吳七郎,對於吳七郎爲什麼要陷害田家莊是一無所知,當然更不知道吳七郎後面之人是誰。所以,即使這三人承受不了重刑,招出了吳七郎,也對侯大勇沒有任何影響,因爲吳七郎安排了這三人以後,就北上前往靈州,在靈州遙控指揮他龐大的私鹽集團。
範質是首席宰相,當他聽到田敏牽涉到販私鹽,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個反應就是有人在對後弄手腳,因爲整個事件實在是天衣無縫:禁軍軍士例行巡邏,瞎貓遇到了死耗子,抓住了幾個私鹽販子,禁軍又將這幾人遞到了開封府尹,開封府尹不敢做主,將此事報到了中書門下,結果幾位宰相坐在一起合計,就派人到田家莊搜查,果然搜出了私鹽。
範質在心裡盤算:若說此案有什麼突破口,那就是三個私鹽販子,他們傻得如一隻呆呆的肥羊,等着禁軍去抓他們,可是這三人哪裡像肥羊,反而是富貴無比的田家就如一隻大肥羊。
“是誰有如此高超的手段、如此大的膽量、如此雄厚的實力敢於陷害當朝大臣。”這個疑問在範質心中久久盤旋,揮之不去。
範質對面坐着的幾個宰相,就如泥雕一般,一個個氣定神閒,完全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表情,把一件棘手之事推給了首席宰相。
範質直接點名了,當然又是根基最淺地王著。
王著和田敏是泛泛之交,無怨也無仇,就道:“此事極爲蹊蹺,在下認爲可以從刑部抽一位好手,專門來清查此事,查清此事,也好給朝廷一個交待。”
“此議不錯,可着手刑部接手此事。”範質心中暗道:居然連一向無所拘束的王著也開始避實就虛。
王著說出了一個主意,就算完事,他悠閒地坐回原處,也學着魏仁浦研究起官服的花色。
中書門下安靜地一根針掉下來也聽得見。
範質希望田敏能夠主動找個藉口,暫時不要上朝,這樣就可以免去很多麻煩,可是田敏卻並不主動,他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侯大勇打破了沉寂,他道:“正是王相所言,此事頗多蹊蹺,在下建議不必深查下去。”
範質見是侯大勇說話,立刻打起了個二分精神。在輔政大臣中,範質對於侯大勇很是忌憚,侯大勇在後宮有絕對的發言權,而後宮對中書門下的提議有否決權,也就是說,侯大勇實際上有權利否定自己所做出的決定,這個事實讓範質十分地鬱悶。
侯大勇話鋒一轉,道:“禁軍在田家莊搜查出私鹽,必定驚擾了告老還鄉的田老大人,田尚書示若暫且回家陪陪田老大人,爲其壓驚,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以後,再回朝不遲。”
田敏面如土灰,他隱約明白對後的主使是誰。
範質是首席宰相,歷經多年的政治鬥爭,侯大勇此語一出,他心中也是一片雪亮:田敏的女兒是田淑妃,侯大勇的妻妹是皇太后,私鹽之事,必定和宮庭之爭有關。
範質不願意趟這趟渾水,他使出水磨功夫,把矛盾交給田敏,道:“侯相的建議,田尚書能否接受?”
事已至此,田敏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下官領命了。”他站起身來,對着衆平宰相作了一個團揖,出門之時,只聽見一聲低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