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兩個莽撞的末曷人,侯大勇信步向着內院走去,走到門口,末曷人所說之事卻突然迴盪在耳邊,這一剎那間,侯大勇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秦符堅大帝的舊事。
自五胡亂華開始,十六國和南四朝的大分裂時期就拉開帷幕,自作孽的晉朝小朝廷逃到長江以南,北方少數民族匈奴、羯、氐、羌和鮮卑趁機逐鹿中原,一掃長期以來被人壓着狠揍的鬱悶,各族好漢們仿效漢人禮制,紛紛確立自己的五德正朔。
在氐族,出現了一個偉大人物——他就是符堅大帝。
符堅八歲便開始讀書,在氐族中可謂另類,讀着漢族典籍長大的符堅,學到治天下的大才的同時,也培養出單純而又廣闊的心胸,他用恩威並施的手段統一了北方,在恩與威上,尤其注重於恩,對割據勢力施加壓力後,只要願意歸順,必有封賞,不願歸順的,用武力擊敗並俘虜後,仍然封賞,最後發展到連原叛軍、敗類都一併封賞。
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遠,符堅如此性格,鑄就了前秦霸業,卻也爲它滅亡留下了一個隱患。
符堅不是漢族人,卻極爲信任漢人王猛,把他當成了諸葛亮,言聽計從,在王猛的幫助下,前秦由一個小國家一躍成爲了統治中國北方的強大國家,比起當年統一六國前夜的秦國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看秦當有兩度統一中國的天命,只可惜天不助符堅,王猛在關鍵時候病重而亡,留下一段不斷被歷史提起的遺言:“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爲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爲大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這句話就是說,東晉是繼承了漢家正朔,華夏衣冠的政權,當前的威脅並不是很大,而表面上已經投降的鮮卑慕容,羌族姚長是異族,懷有二心。因此,對外要交好東晉,不宜發兵南征;對內,要警惕鮮卑、西羌等降秦貴族,不使其東山再起。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個重臣臨死時後所說的話,一定是他心目中最重要,最不放心的事情,符堅爲一代明主。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世人皆知地道理。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對王猛言聽計從的符堅,偏偏就沒有聽王猛臨終時的遺言,後來的事實完全證明了王猛的擔憂。前秦僅僅打了一個敗仗就分崩離析,符堅作爲縱橫四海的一代馬上皇帝,戲劇性的經歷了一個帝國從建立到鼎盛再到滅亡的全過程。
而且最能表現王猛地預見的是,打贏讒水之戰的是漢族政權東晉,但漢族政權並沒有乘勝滅亡前秦,最後滅亡氐族前秦的卻是慕容鮮卑和羌族姚萇。
這一段往事侯大勇極爲熟悉,他無數次研讀了此段歷史,五胡亂華和五代十國,皆是亂世,有着極強的相似性。
此時。黑雕軍的組成也有些如國際縱隊,除了黑雕軍老軍以外,有党項房當人和頗超人組成的党項營,瓜、涼十一州遺落外族的金山營,在石山自成一體的裡奇部,帶有漢人血統的渾末部吐蕃人,還有少量地末曷人,這幾部人馬,雖然現實實力皆不足爲道。但是有太多地經驗教訓演繹了養虎爲患的道理。
如何防止胡族勢力隨着黑雕軍的強大而在體內產生異化,這個課題在末曷人刺傷了師高月明之後,突然如一團亂麻般出現在侯大勇心中,侯大勇站在門口,想不出所以然,他搖了搖頭,隨口道:“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師高月明聽到侯大勇地腳步聲,迎到門口之時,就聽到了郎君在低呤,她是一個多情敏感又有些倔強的女子,天藍色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
“剪不斷,理還亂,郎君,難道你也心亂如絲嗎?”
侯大勇心中裝着黑雕軍中胡族將來何去何從的大問題,走進院子,只看到師高月明手臂上扎着繃帶,沒有看到師高眼中的淡淡憂鬱,笑道:“潞州有數萬粗野的軍士,美人出門可真不太安全,以後還是要化妝出行吧。”
師高月明也不說話,她上前一步,用右手抱着侯大勇,低低地道:“我知道爲什麼那名軍士來拿刀砍我,他是末曷人,不要難爲他們兩人吧。”侯大勇沒有想到師高月明如此大度,心中很是高興,憐惜地道:“手傷得歷害嗎?”
“不妨事,韓湛醫官說只傷了皮肉,很快就會好的。”師高月明頓了頓足,哈了口氣,讓白霧在空中飛舞,她又道:“阿濟格,以前怎麼沒有聽郎君說起過,她是末曷人吧,肯定長得很俊俏,是不是?有符娘子、阿濟格、春蘭在大梁,我何必去湊這個熱鬧。”
語至此,酸意凜然。
侯大勇到了古代,雖然妻妾不少,可是符英是正妻,正妻地位最高,她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不得妒”,“妒”對於正妻來說是一種罪過,背上的這個名聲是可以得到“休妻”之禍的,而妾地地位更低,根本沒有妒的本錢。
大周朝,男人主宰着世界,所以,遊戲規則就由男人制定,當然也就朝着有利於男人的一方。這是千年不變的真理,到了侯大勇經歷的另一個世界,西方世界制定了整個世界的遊戲規則,也就佔了規則的便宜,其他世界要想獲得平等的機會,必須要改變規則或者是要參與規則的制定修改,但是,這又是談何容易之事,沒有數代人地艱辛、奮鬥、流汗、流血,是難以實現這個目標的。
侯大勇是男人,自然佔了規則的便宜,從來沒有享受到女人爲其吃醋的快樂,此時,有些獨立特行的師高月明,突然冒出了一些醋意,倒讓侯大勇產生了久違之感,不過,侯大勇並不願意去解釋,有些事情,自己理所當然,對方也就會漸漸習慣。
“別想這麼多,大家聚在一起也是緣分,佛說,五百年同船,千年同牀,你們能做姐妹,至少有七百年的緣分,要懂得惜緣。”
党項人位於東西交融之處,不少族羣都信奉佛教,房當族和頗超族都以佛教爲其宗教,侯大勇之緣分說,將師高月明嚇唬得一楞一楞的,她有些崇敬地看了郎君一眼,道:“我知道了,只要到了大梁,符娘子她們不欺負我,我就會好好她們。”
侯大勇點點頭,道:“這樣最好,男人在外做事,最怕後院起火,你們好好相待,我們一家人和和氣氣,各自的族人也就相安無事,再無戰端。”侯大勇正在想着如何安撫手下的胡族軍隊,此時和師高月明交談,自然而然談起了正事。
師高月明居於同心城,見慣了殺戮,聞聽夫君之言大有深意,她鄭重地擡起頭,天藍色的眼睛閃出些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夫君所言極是,小月受教了,小月當真心待人,使我族人免遭戰火。”侯大勇也不願深說此事,用手碰了碰師高月明有些冰冷溼潤的柔嫩臉頰,道:“別多想了,好生養傷吧。”
在屋中坐了一會,封沙拿着幾件密信過來,侯大勇隨手翻了翻,幾件皆是大梁城內朝廷的情況。
封沙低聲道:“一切皆正常,百官按部就班各就各位,小陛下很正常,沒有異動。”
“陳子騰如何?”
“軍情營每天派兩名軍士到宮中,陳子騰在宮中很是瀟灑,每天讀書、寫字、作畫,符太后時常陪在他的左右,倒是陛……陛下一直悶悶不樂。”
“事亦至此,不能心慈手軟,軍情營必須給我監督好,若那個宮中出了差錯,後果則不堪設想。”
封沙臉上現出一絲殺氣,殺氣一閃即隱,“不若快刀斬亂麻,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侯大勇默想了一會,他知道封沙所言是正確的,可是他在內心深處一直掙扎不休,“滋事體大,此時暫且不提,回城以後再說吧。”
“你去讓人準備一桌好酒菜,我要宴請金山營衆將,金山營和党項人不一樣,他們皆是大唐子民,同根同源,血濃於水,若有忠勇之士,可以與黑雕軍老軍一樣對待。”
“明白。”
封沙出門之後,侯大勇取過已經翻得有些破爛的《太白陰經》,這本唐人的兵書得自禮彌教磁州總壇,是侯大勇初來大周時的啓蒙兵書,經過幾年征戰,侯大勇早已成爲冷兵器戰爭的專家,《太白陰經》已有些過時了,可是侯大勇仍然把此書作爲行軍打仗的必備之書。
忽然想起當年,符英行軍途中一起討論此書,其中的溫馨場景,倒有些如另一個世界的自由戀愛。想起了符英,侯大勇莫名地想起了被囚禁的符小妹,他在心中暗歎一聲:“真是一場骯髒的遊戲。”
等到侯大勇步入餐房之時,十幾名漢子整整齊齊地站了起來,當中一員大將道:“金山營武家強見過侯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