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向來不願委屈自己的,傍晚時分,我說什麼也不願再走了,便下令士兵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就地休息。
行軍艱難,吃住都是很頭疼的事情,尤其我從沒出過遠門,荒郊露宿這種事情,那是打死也不願意乾的。
我就想帶着輕寒進城,買一輛寬大舒適的馬車,置辦些衣食之物,儘可能不讓行軍變成十分艱難的事情。安若素說什麼都要跟着,狗蛋也是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於是二人行變成了四人行。
這是一個小城,天色又不早了,城裡冷冷清清的,毫無生機。我們進了一家看起來很乾淨的館子,要了酒菜。我打量着安若素是使喚不動的,狗蛋是個太監,不大方便拋頭露面,便讓輕寒去置辦馬車衣物。
這時正是飯點兒,館子里人很多,等了許久,也不見酒菜上來,我餓得緊了,便讓狗蛋去催催。
這一催,就催出事兒來了。
狗蛋去了許久,還沒回來,我本想讓安若素去瞧瞧,轉念一想,人家安若素是誰呀!會願意去找一個小太監?
於是我就自個兒去了。
我剛轉過樓梯中段拐彎處的平臺,就瞧見所有的食客都伸長了脖子往一個角落裡看,不時有鬨笑聲爆出。
我定睛一看,只見狗蛋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擠在角落裡,下巴被一個壯漢捏着,白皙細嫩的小臉上有好幾道紫紅淤痕,再往下一看,狗蛋的褲子居然被人扒下來了!
我頓時怒了,捋起袖子就衝了下去,經過樓梯下第一張桌子的時候,順手抄起一個碟子,一把扣在其中一個人的頭上。
我怒喝一聲:“放開他!”一邊說,一邊將狗蛋拽了過來。
那幾個壯漢見我一個獨身小姑娘,臉上的淫笑頓時越發盪漾,口哨聲一聲接一聲,抑揚頓挫,下流的眼光將我從頭到腳打量個遍,其中一人猥瑣地伸手就朝我下、體抓過來,同時叫道:“喲,這小東西長得更俊俏呢,說不準,也是個沒根兒的呢!”
狗蛋見我受欺負,顧不得屈辱,一手提着褲子,橫身擋在我面前,泣不成聲地尖聲道:“主子你快跑!狗蛋命賤,不值得主子犯險!”
那個被我照着腦門子上扣了個碟子的人滿頭滿臉湯汁菜葉地回過頭,見我怒氣衝衝地瞪着他,張開蒲扇似的雙手就要來抓我,嘴裡還惡聲惡氣地叫道:“小東西,活得不耐煩了!老子宰了你!”
我不躲不避,死死地瞪着他,等到他的手伸過來時,我倏地掏出藏在暗袖中的匕首,但見微光一閃,一隻手掌掉在地上,鮮血淋漓,那人被我一刀削斷了手,怔了一怔,隨即撕心裂肺地慘呼一聲,當即暈了過去。
這下事情算是徹底鬧大發了,大堂裡瞬間亂了起來,什麼“殺人啦”“報官啦”等等等等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亂糟糟的跟菜市場似的。
我傷了人,那人的同伴也急了眼,將我和狗蛋團團圍住,由於我那一刀斬得乾脆利落,一時震住了他們,他們倒也不敢動手。
其實我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是手裡這把匕首卻是個削金斷玉的好寶貝,他們不敢動,我更不敢動。說實話,砍斷人手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做,自己也嚇得不輕。
我緩了緩神,揚聲叫道:“安若素,你他孃的給我滾下來!”
我一喊人,對方立馬就知道我其實是個色厲內荏的廢柴,於是不再遲疑,一哄而上,我手裡握着匕首,東一劃西一劃,儘可能不讓他們近身。
但我畢竟是個小丫頭片子,他們卻是虎背熊腰的漢子,我又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狗蛋努力前遮後擋,哭叫道:“主子你快跑吧!狗蛋賤命一條,不值得主子爲奴才受累!”
我狠狠地“呸”一聲,大聲罵道:“安若素你他孃的再不滾下來,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卻聽一個滿含不悅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陰陰沉沉的,對於此時的我來說,卻不啻於天神降世、菩薩臨凡。
“你再出口成髒,我這就讓你做鬼去!”
聲音是在二樓的樓梯口響起的,安若素的腳步聲不緊不慢,那天殺的還不知道本王就快要撐不住了,居然還有閒心給我瞎扯淡!
我尖叫一聲:“你再不出手,我就真做鬼了!”
大約是我的尖叫聲實在嚇人,安若素的身影下一刻就出現了,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但見青影一閃,撲通撲通響了幾聲,圍在我身邊的幾人都跌在地上起不來了。
“嘖嘖,就這點出息,還學人家打架!”安若素一勾脣,扯出一個從頭髮梢到腳後跟都寫滿鄙視的笑。
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理會他的嘲笑,緩了緩神,怒聲道:“當場斬殺,一個不留!”
安若素聞言,着實嚇了老大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並不打算解釋,冷冷地哼了一聲,一甩袖子,大踏步就往樓梯上走。
狗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主子,狗蛋受辱不當緊,只是惹了人命,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煩,求主子莫要再追究此事了。”
我頭也不回,冷聲道:“殺!”
安若素看了一眼狗蛋鬆鬆垮垮、靠兩隻手提着才勉強不掉下來的褲子,頓時也怒了,隨手抓起一把筷子,只聽得嗖嗖嗖一連數響,腳下的呻、吟聲倏地全停了。
館子裡又是一連串的尖叫聲,緊接着,所有的食客一鬨而散,跟有鬼在後頭追着似的。
掌櫃的原本在櫃檯邊上站着,雙臂支着腦袋看熱鬧,一見出了人命,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地喃喃不已:“出人命了……死人了……殺人啦!殺人啦!快來人吶!”
我不耐煩地斥道:“閉嘴!你去叫此地的父母官來這裡見我!”
但掌櫃的已經嚇得魂飛天外了,根本沒將我的話聽進去,強撐着軟成麪條的雙腿就往門外跑。
我氣他不阻止惡人欺負狗蛋,在我們倆面臨險境的時候,他仍舊滿臉帶笑地看熱鬧,也懶得多管他,便大馬金刀地往樓上一座,等着輕寒辦完事來找我們。
輕寒沒等來,卻等來了好幾個捕快。
捕快上來就要拿人,抄着枷鎖鐐銬就要給我們套上。我使個眼色,素素很給面子,一頓老拳,將捕快打了出去。
過不多時,一個乾枯瘦小的穿着青色官服、頭戴烏紗的官員來了,前呼後擁的,跟了一大幫子衙役捕快,我估摸着,他把衙門裡能帶的人都帶上了。
“大膽狂徒!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行兇殺人,該當何罪!”
我大馬金刀地坐着,冷聲道:“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竟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本王瞧着,你這縣令是當到頭了吧!”
“本、本王?敢問閣下是?”那縣令聽我自稱“本王”,立時恭謹起來了。
“有眼無珠的奴才!這位就是當朝襄王爺!”狗蛋在我身後站着,很有狗腿子的模樣。
“襄、襄王?”縣令結結巴巴的,一雙綠豆小眼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我。
我冷冷一個斜眼飛過去,肅然道:“在你治下,竟然發生刁民調戲大內侍監、欺辱當朝王爺之事,縣令大人,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縣令哆哆嗦嗦地沒了主張,邊上一個蓄着一把山羊鬍子的高個子對着縣令的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縣令的腰桿子立時挺起來了,打着官腔,道:“閣下自稱襄王,那麼襄王的王印呢?請閣下將王印請出來說話。”
要王印?這玩意兒那麼大,那麼沉,誰沒事一直揣在懷裡?再說,我素日極少用王印,即便有什麼命令要下達,蓋的也都是一枚特質私印。
縣令捋着稀拉拉的鬍子,趾高氣昂地吩咐:“拿不出王印,那就是假冒的。假冒王爺,當街殺人,來呀,給本大人將這三個狂徒拿下!”
他孃的,又想將本王抓進大牢裡麼?本王這是招誰惹誰了?
蹭頓喜酒,碰上了人命官司,莫名其妙被下了大牢。吃頓飯,又稀裡糊塗碰上個昏官,還要被下大牢!
我自然是不可能乖乖伸出雙手讓他們綁的,安若素也不是好惹的,他本就是來保護我的,自然不容得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人欺負,摩拳擦掌地就要上。
眼看着兩邊就要動上手了,我心裡越發火大,正盤算着要是直接把這個當不好父母官的老傢伙宰了,黎錚會怎樣收拾我,輕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