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喬的神色在平生走後瞬間暗下來,如果他剛剛沒有看錯,方纔那盤上裝着的玉佩的上面,刻畫的是太陽鳥三足金烏。那是火璃玉。
怎麼會是火璃玉呢?它現在不應該在赤焱山莊嗎?當初,可是周意親自帶着火璃玉到赤焱山莊認親的,隨後因着他在清曲面前展現瓊英刀法,而清曲又知道了火璃玉的存在,周意這才讓赤焱山莊牽之無相山。最危險,也最安全。
然而此刻,火璃玉竟然出現在溫熹園,出現在中秋宮宴裴蘇御的膳桌上!清曲也在這裡?!
伯喬迅速警戒地掃視一圈臺下,右側的席斯幽、白燭伊,左側的梵音,再往下便是席興文、白崇光、商康武等人。
沒有異常。又或者,她已經化身成這裡的某個人。
“皇上。”忽然間,人羣裡有人站起。
裴蘇御異常戒備。
站起來的是位廷臣,屬商康武一派。“今日中秋佳節,講究個闔家團圓,您看商娘子的父親和丈夫均在此處,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宮,臣等委實於心不忍吶!不若趁此佳節,解了商娘子的禁足,讓她到溫熹園來吧。”
有廷臣附和:“是啊。皇宮前不久才起了大火,且麒麟書閣與鳳仙宮相聚不遠,商娘子一人在宮裡,想必嚇壞了,還請皇上開恩,解了商娘子的禁足吧。”
“請皇上開恩。”衆臣齊道。
白燭伊啐了口瓜子皮:一場火還能嚇壞了?你當商棲遲“羅剎女”的名號是白來的嗎?殺舒明儀時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還嚇壞了?白燭伊扭過頭,狠狠翻了個白眼。
按計劃,裴蘇御此時當應允,可眼下出了這麼個岔子,他總覺得有些不安。那頭廷臣見他沒有反應,又換了套說辭,將商棲遲的處境說的楚楚可憐。
罷了。“傳商娘子。”如果僅是一個清曲,想她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只是要辛苦梵音了。
一聲令下,鳳凰臺上暗流涌動,觀察入微者不難發現,一時間所有位高權重人身邊的心腹,都悄悄退下,表面上卻還是風平浪靜,歌舞昇平。
沒過多久,又一輪菜品奉上,伯喬趁此機會將火璃玉端下去,妥當收好。
臺下,白燭伊一曲《圓月》已到尾聲,在場之人齊齊拍手叫好。白燭伊沾沾自喜地向裴蘇御行了禮,又得了封賞。白崇光跟着臉上沾光。
“陸容華,到你了。”白燭伊像在看好戲般看着她。
若是此刻陸葉弘在場,必定會替梵音擔憂,畢竟他的女兒失了憶,才藝什麼的好像變成了機甲建造?不過因爲他纔剛出獄,這場宮宴便告了假,換成在按察使府裡擔憂。
梵音不慌不忙道:“臣妾的衣裙方纔出了點問題,眼下正在製衣局,臣妾這就讓婢女去取。”
白燭伊輕哼:“去吧,但願陸容華能順利取回來呢。”
她是暗指梵音要是取不回來就是怯場了呢。可梵音卻不在乎這個,因爲力拔要去做的本就不是這件事。
梵音回首,低低的聲音幾乎不可聞:“一切小心。”
力拔鄭重點頭,桃色的衣裙逐漸消失在梵音的視野中。
山河趴在梵音腿邊,天真地問:“娘娘,什麼‘一切小心’啊?”
梵音不答反問:“吃飽了沒?”
山河的嘴邊還沾着芙蓉糕渣:“飽啦飽啦。”
梵音笑說:“吃飽了就去幫我辦件事。”
山河乖乖聽話,萌眼彎彎:“哦!娘娘準備了兩套衣裙就是爲了防止白婕妤從中作梗,以備不時之需是不是?”
梵音摸了摸她的腦袋:“聰明,快去吧。”
山河領命。
伯喬端上新菜品:“皇上莫再憂心了,先吃點東西吧。”
裴蘇御不爲所動:“開始了嗎?”
伯喬低應,打開一隻蓋子,這一次他從頭僵到了腳。白玉般的瓷盤上,赫然是一隻手,腕骨處血淋淋的,還流着血水。它的手指大張,彷彿是在其主人掙扎時,一刀砍下似的,那切口整整齊齊,必是某種削鐵如泥的利刃。
這是誰的手?又是誰把它砍下放在這裡的?
下一瞬,裴蘇御的話讓他毛骨悚然。
“瓊英刀。”
伯喬的大腦打結了一瞬,猛然間想起瓊英刀是誰的所有物。周意!這是周意的手!
“皇上。”就連伯喬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已經輕輕地發顫。
裴蘇御呼吸粗沉,閉了閉眼睛。“蓋上。”
伯喬依言而行。倏地,伯喬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內力,震碎了裴蘇御身前的茶盞。茶水迸濺,溼了桌面和裴蘇御的衣襟。
“皇上?”伯喬唯恐破碎的瓷渣劃傷裴蘇御,輕輕地驚呼一聲。
臺下歌舞正熱鬧,只有小範圍的人注意到裴蘇御這邊的異動。
“無妨。”裴蘇御撣了撣胸前,對伯喬道:“陪朕去換身衣裳吧。”
伯喬明白他的用意,道是。
裴蘇御起身離去,逐漸引起衆人的注意,便有宮人走出解釋,衆人方明瞭,視線重新回到臺中的舞蹈上。
梵音卻沒有,她凝望裴蘇御方纔坐過的地方,鼻翼微動。她剛剛好像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轉瞬即逝,而味道傳來的方向,似乎就是裴蘇御。難道他受傷了?
若是受傷,他也不會向她隱瞞,更不會用“傷寒”這種藉口搪塞,可剛剛那股血腥味,卻是真真切切的。
梵音決定去瞧一瞧。
只是她的腳剛踏出鳳凰臺,轉進迴廊,明宿就跟了上來。
“陸容華這是要去哪兒?”
梵音頭也不回,聲音清冷:“本宮去哪?似乎沒有告知將軍的必要。”
明宿挎着腰帶,繞着梵音轉了半圈,站到梵音的對面。他的眼睛看向燈火幽明的夜,身體卻湊近梵音:“皇上只是髒了衣裳需要換一身,馬上就會回來。只分離這麼一小會,陸容華也等不及嗎?”
梵音一動不動,只在擡眸的瞬間轉動了眼珠。夜色無光,明宿眉骨上的長疤卻異常清晰,似虎爪裂石,觸目驚心。而梵音就像沒看見似的,茶色瞳眸閃爍微光,她一字一句地開口,宛如一條吐信的毒舌:“本宮便是等不及,將軍又能奈我何呢?”
說罷,梵音化作一陣風,又一次消失在明宿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