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距離溯陽還有半日腳程的時候,驃騎軍請求支援的將士追上了她,梵音得知那將士追來的緣由時,整個人怔在當場,血液倒流,手腳冰涼。
商軍不敵胡軍,全軍北上。
遇驃騎軍,見而殺之,倉皇逃竄。
最爲致命的是,凌鶴川忽然不知所蹤,驃騎軍羣龍無首,請求支援。
請求支援。
什麼情況下,能求到她這裡?
她才離開一天,才一天。
梵音茫然無措地看了眼逸興思的方向,旋即又看了眼裴蘇御的。她攥緊繮繩,掉轉馬頭。
“駕——”
無數種可能縈上心頭,梵音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機械地駕馬,什麼都思考不了。
逸興思。
逸興思。
等着我,我馬上就回去了。
等着我,等着我,求求你,等等我。
“駕——”
駿馬一刻不停地奔跑一整天,終於到黃昏的時候,到達了平陵。
而前方,就是春水瑤。
梵音怔忪地看着滿地屍骨,大腦嗡的一下,天地間,只剩黑白與血色。
梵音踉踉蹌蹌地跳下馬,累竭的馬匹轟然倒下。揚起的塵土鑽進梵音的鼻腔,梵音僵硬地揮了揮手。
滿地鎧甲都是她熟悉的,每走幾步,就有她熟悉熟悉的面孔。
有曾經不服她管教的將士,有曾揚言要誓死追隨他的副將,還有在她不斷地挑剔下,廚藝明顯向橘曦靠攏的伙伕。
死了。
他們都死了。
一個不剩。
梵音手指一鬆,驚寂落地,沉悶悶的。她努力找尋那抹白色的身影。
“逸興思!逸興思!”
“你在哪裡?逸興思!你給我出來!逸興思!”
忽然,一名將士指着一個地方說:“將軍!軍師……”
梵音停住腳步,不願相信地擰了擰脖子,雙腿卻追尋本能往將士手指的方向而去。
怪不得她找不見他,往日裡一身潔白的冰霜公子,此刻滿身血污,擋身在幾名已經死去的將士身上。
他的後背射成刺蝟,起初梵音還不相信,直到她看見了逸興思左耳的那顆赤紅血珠。
梵音忽然跪地,抱住逸興思,失聲痛哭。
落日恢宏,血色殘陽,滿地英魂。教人一時有些分不清,是落日染紅大地,還是大地浸潤殘陽。
四周的兵馬聲越來越重,梵音緩緩擡頭,竟是援軍到了。
嚴霜、林凡、公羊虎、凌鶴川,還有……裴蘇御。
梵音緊緊抱住逸興思,餘光瞥見緩慢逼近的青靴。
“對不起。”來人啞聲,虛弱,但更多的是無力。
梵音已經麻木了,眼神渙散道:“就當你是對陸弦思說的吧。”
梵音放平逸興思,所有人都趕過來,誰都不說話。
梵音誰都不能怪,誰也怪不了。他們哪個都是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卻都晚了一步。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非要去救什麼人,這才害死了他,要是她不去救,逸興思就不會死了。
梵音的視線挨個停留,最後落到裴蘇御身上。
看,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她非要去救他做什麼呢?她非要去救他做什麼呢!
梵音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但她還是想問一句,“你去哪裡了?”
她問的是凌鶴川。
凌鶴川面露愧疚,沉聲說:“無相山。”
梵音又問:“無相山……爲什麼忽然去哪裡啊?”
梵音悽慘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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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鶴川別過眼,只說:“那裡的荷樹,開了。”
梵音眨眨眼,又點點頭,“哦。這樣啊。”
說完,她還是點頭,然後搖頭,然後又點頭。
林凡以爲她神志不清了,哽咽地喚了聲“主人”。
梵音示意他別說話,人家只不過是想回家了,她理解他的心情,畢竟她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也非常想回去。所以,她不怪他。
她怪自己。
自始至終,只怪自己。
梵音面對殘陽,輕笑兩聲,像冬日裡即將凋零的枯葉,下一刻,重重倒入。
接住梵音的那一瞬,裴蘇御明白,他就算奪回再多的火藥,也換不來梵音的原諒了。
梵音在牀上躺了五天。這五天裡,她除了吃就是睡,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全程由稻香照顧。
她也是醒來之後才知道的,逸興思死前就安頓好橘曦和稻香等人,所以他們毫髮無傷,陸葉弘沒事,就連席斯哲都活着。
只有逸興思死了,他與驃騎軍的將士奮戰到最後。
五天裡,她誰也沒見,只在第五日的夜晚,與裴蘇御相擁而眠,睡了一覺。
那夜正好是十五。
十七的時候,恰是逸興思頭七,頹廢七日的梵音終於爬起來,梳了個妝,去送逸興思。
她的頭上,還戴着逸興思送她的桃木枝。
ωwш ▲ttκΛ n ▲C O 點火之際,梵音摘下桃木枝,放到逸興思的身邊,將本該屬於陸弦思的東西,一併燒還他。
梵音笑了笑,笑容有些苦,“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了。”
大火沖天,三軍齊悲。
送走逸興思,衆人面面相覷,眸光暗流涌動,似乎都在催促對方提醒梵音,該回歸正軌,處理政務了。
嚴霜最先開口,“將軍,商承嗣死了,商軍盡數被俘,眼下隻身下胡軍了。”
林凡小心翼翼接話,“主人,阿修羅前日下了戰書,他說他要在蠻荒與主人一戰定勝負……”
抿抿脣,林凡鼓起勇氣接着說道:“主人,這明顯是個圈套,您可千萬不能答應他,一戰定勝負,贏了天下就是他的,輸了天下就是主人的,這看似公平,但雙方實力懸殊太大了,雖說有了裴將軍新獲的軍火吧,但那——”
“咳咳!”嚴霜連忙提醒林凡。
林凡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下意識捂住嘴巴。
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提軍火呢?主人肯定要想起逸公子的……
梵音看起來卻沒什麼反應,“我接受挑戰,但地點,需要我挑。”
“什麼?”林凡驚呼,嚴霜又一次拉住他,林凡蔫下來,“您……要定在哪兒啊?”
梵音道:“無相山。”
*
無相山。
埋葬瓊英派和赤焱山莊近千條性命,以及伯家軍五萬英魂。
山峰高聳入雲,山體雪白刺目。
天寒地凍的時節,無相山半山腰處卻有一抹生機蓬勃的綠色,上頭開滿海碗大的寶藍色花朵,狀似荷葉,很是神奇。
伯喬最先認出那樹,“那不是荷樹嗎?它竟然開花了。”
衆人也驚奇,這花實在開的詭異,尤其在無相山這種極惡之地,實在讓人無法不產生聯想。
周圍的馬蹄聲響起,其中混雜着震山撼地的踏步聲,衆人擡首張望,目瞪口呆。
胡軍竟騎着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