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感冒,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梵音無語凝噎地躺在軟枕上,一下一下抽着鼻子,一絲空氣都抽不進來,只能用嘴呼吸。
她難捱地捏着鼻子,胸腔裡的熱氣燙到了手心。
梵音實在想不明白,她不過小憩了半個時辰,醒來整個人都不好了。鼻子堵塞,喉嚨紅腫,眼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丟人。
真丟人。
一個幾千歲的大魔頭,教個小風寒打趴下了。
說出去她老臉都沒處丟。
但也幸虧這個世界沒人認識她,她的老臉姑且還能倖存一段時間。
“娘娘,還是傳個御醫吧,您渾身都冒熱氣了。”力拔急得快哭出來,可梵音就是不許她傳。
梵音立掌,做口型:不用,我可以,我沒事。
力拔無力道,“娘娘!”
梵音推了推她:這裡不用你,我沒事!
力拔拗不過她,急得直跺腳。
梵音已翻了個身,接着睡去了。
她纔不要因爲個風寒傳御醫,這東西吃不吃藥都一個樣,悶個汗就好了,傳什麼御醫呀?
但是呢,人有的時候真的不要太自信,否則老天爺就會狠狠地給你一巴掌,教你做人。
當梵音睜開眼視線已變得模糊時,她終於見識到了小小風寒的威力,想開口喚力拔,字字句句都被堵在嗓子眼,無奈之下只能擡起虛脫的手臂,軟綿綿地拍了幾下車壁。
隨行的宮人聞聲低首道,“娘娘有何吩咐?”
梵音吐不出字,只能伸出軟白的手往車簾外探了探,探到一半忽然脫了力,重重地垂了下去。
宮人大驚失色,尖叫一聲,撩開車簾便見梵音虛弱地躺在那裡,宮人拔腿便喊,“不好了!容華娘娘暈倒了!不好了!容華娘娘暈倒了!容華娘娘暈倒了!”
梵音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很好。
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
宮人一路吱哇亂叫風馳電掣,滿大街都知道了梵音暈倒的事,長長的皇家車隊緩慢停下,伯喬掀開車簾,“陸容華怎麼了?”
宮人驚恐道,“容華娘娘暈倒了!”
裴蘇御身體前傾,溫潤的聲音沉了沉,“怎麼會暈倒呢?”
宮人聽見是皇上發問,神色立刻變得恭敬,他清楚陸容華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半點不敢含糊,“就在剛剛,陸容華忽然拍了幾下車壁,奴才以爲容華有事吩咐,便問詢着,誰知容華一聲不吭,只探出隻手來,那手揮動沒兩下就落了下去,奴才再看,容華娘娘已暈倒了。”
宮人說得繪聲繪色,聽得伯喬心頭一緊。
這是暈倒了嗎?這怕不是中毒了吧?
他回頭望了眼裴蘇御,“皇上?”
裴蘇御的心怦怦跳着,心想該不會他昨天沒有把她的毒氣盡數排出,又發作了吧?
“帶朕去。”
伯喬一驚,沒想到他要親自去看看,“是。”
梵音這回算是丟人丟大發了,不僅滿街的車隊因爲她停下來,長街兩側的百姓也因爲此事竊竊私語起來。
梵音把自己蒙在軟被裡,裝鴕鳥。
力拔早在聞宮人吶喊時趕來,她想把梵音從軟被裡弄出來,好言相勸生拉硬拽,梵音就是不出來,力拔急得滿頭大汗,“娘娘!皇上來了!”
梵音身體微僵,他怎麼來了?她從軟被裡冒出頭,凌亂地望着車簾外的裴蘇御。
快讓車隊繼續前行啊!
梵音想說話,一個音都發不出,她努力咳了咳嗓子,憋紅了臉。
裴蘇御昨晚就憋着口氣,一直憋到現在,眼下看見梵音這副模樣,更是心頭窩火,無處發泄,他權當注意不到梵音的舉動,不置一詞地伸出手。
梵音心急如焚,乾脆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寫字。
“我沒事,快出發吧。”
這麼多人看着呢啊啊啊!
若是裴蘇御看不到,還真以爲她什麼事都沒有了,可眼下她這燒成蝦的模樣,實在不能與“沒事”聯繫起來。
裴蘇御紋絲不動,繼續探着掌。
梵音頂着衆多視線,硬着頭皮把不知是燒的還是羞的粉紅桃花面送了上去。
貼上裴蘇御冰涼的大掌那一刻,梵音才知道自己燒的有多重,她甚至清晰地聽見了裴蘇御沉沉的呼氣聲,還有周遭人羣的涼氣倒吸聲。
本座的一世英名啊!
梵音憋的眼角冒淚,拼勁渾身最後一點力氣,伸手把裴蘇御直接帶進了馬車,一眨眼的功夫,裴蘇御就從輪椅上消失不見了。
伯喬:“?”
力拔:“!”
圍觀百姓:“?!”
他們還沒來得及從親眼見到皇上和寵妃的震驚中脫離出來,就又陷入了“皇上憑空消失了”、“陸容華把皇上變沒了”的奇異中。
“剛剛那個就是陸容華嗎?好漂亮啊!”
“皇上的妃子,能不漂亮嗎?”
“我是說她比席大小姐還要漂亮啊,以前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啊?”
“陸容華是宣州知府的女兒,你個上京城人如何知曉?這個陸容華命可真好啊,不僅受皇上的寵愛,父親也加官進爵,聽說已晉爲按察使了,不日就會遷京。”
“那也是她父親厲害,陸容華也不差啊,光她這張臉,國色天香都配不上她,傾國傾城勉勉強強,怎麼着也該稱個豔色絕世。”
“她生得可不豔,分明是個粉面桃花相,走的是柔美勾魂的路子,只是可惜啊,咱們皇上瞧不見,否則肯定更喜歡陸容華。”
“咱們皇上也不差的好吧,你沒聽說過,‘十七皇子,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嗎?”
“那又有什麼用?而今還不是做輪椅、覆青綾,殘廢一個,可惜啊。”
人羣裡嘰嘰喳喳的,叫伯喬和力拔聽個正着。
伯喬不滿地瞪了一眼,人羣裡驟然噤聲,看天看地看風景。
伯喬冷冷地“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皇上就在這裡,他們膽敢公然議論!分明是藐視皇威,不把皇上放在眼裡!
百姓尚且如此,廷臣焉能安分?
他每天上朝都能聽到各路廷臣出言不遜,或輕視,或嘲諷,以爲難裴蘇御爲樂趣,他們仗着裴蘇御看不見,連裝都不裝,面上鄙夷之色一覽無遺。
他沉默着,隱忍着,以爲只要裴蘇御看不見就沒事,卻原來他看得見,看得清清楚楚!
長久以來淤積的憤懣被那幾個碎嘴的點了火,伯喬怒而成拳,眼冒火光,俊容愈加猙獰。
力拔默默看着他,忽然勾住了伯喬的小指。
伯喬的手驟然鬆開,望進力拔擔憂的眼。
“大人,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