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雖然法力未復,但是境界仍然在。在一口將黃龍劍咬斷之時,將劍上原本的元玄子本我意識給封禁,便順勢已經將神念附於劍上,御劍只一個照面便將對方斬殺。也就在這時,那番天印的底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人像來,烏黑的長鬚,方面寬額,濃眉、厚脣,整個人一看便知是那種極其嚴肅的人。對人對己,無論大事還是小都是很嚴肅。陳景自然是認識他,而且很瞭解他,當然,這只是瞭解當的他。
陳景與他也不光是在凌宵寶殿之中見過一次,最早的時候是陳景在霸陵城中出來,壓不住心中的那份悸動,挾涇河之靈力直上崑崙,在落回涇河之中時,這個元真便以一枚內裡蘊含着三昧真火的印要將陳景鎮在涇河之底,那印中的三昧真火,差點將涇河的靈力都燒盡,不過,最終卻仍是被陳景凝聚一點真靈斷了元真與那印的聯繫,少了主人的驅動,這才讓那三昧真火熄滅。
後來在凌宵寶殿之中出現之時,他幾乎是脫胎換骨,手中的印也換成了真正的番天印。在那殿中的衆多人中,除了日耀及獅子明王他們之外,元真是對於道門的信仰是最爲堅定的,陳景能夠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他的內心之中竟是隻想着一心復興道門,這種思想非常的堅定。
“七十年不見,卻爲何躲在城中不敢出來,當年在凌宵寶殿之中風采去哪了呢?”
番天印上浮現的人頭巨大,有着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彷彿那就是天在說話,而陳景站在幽深的秦廣城中,看在元真道人的眼中就像一隻螻蟻。
陳景仰着頭,他也確實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只是並非是那種感覺自己身渺小的味道,也不是恐懼,他在許久之前已經沒有恐懼。那是一種獨立黑暗,獨自面對着天塌的感覺。
“你還不是天,你的番天印也不是天,所以,你勝不了我,七十年前我能讓你連祭出番天印的機會都沒有,七十年後,你法力大進,我法力未復,但我依然能夠讓你的番天印無用武之地。”陳景站秦廣城底說道,聲音傳上天空,依然清晰如在近前說話。
“既然如此,何不出城,若你能接下我的番天一印,我便立即回陽世,永不踏足這陰世半步。”番天印底部浮現的元真道人說道。
他說完之話後,如天的番天印朝上升起,越來越淡,慢慢的消失不見了。
隨着番天印的消失,秦廣城中也慢慢的清晰起來,原本漆黑混沌一片的秦廣城又變成了一座晦暗的城,房屋一排排。虛靈也自虛空之中浮現了。她才一現身便說道:“傳說番天印乃是玉清道祖以不周仙山爲基祭煉成的。沉重非常,世間無物能承受住它的一擊。玉清道祖又在印中祭入了數種神奇的禁法,這使得每當番天印祭起之後,印下的生靈極難逃脫。這些年來,他憑此印縱橫於天地間,極少有能逃過他一印的。”
“這些年縱橫天地間?他不是一直在這陰間嗎?”陳景問道。
“不是,他們三處輪流,每十年一換,這次是正好輪到了元真道人,以他爲主攻,其他兩處爲輔。”虛靈說道。
“這麼說,他常回陽世的了。”陳景道。
“曾經的天地十三妖,有兩位死在了他番天印下。”虛靈說道:“據說都沒能接得了他一印。”
陳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希望我不要去。”
“你纔剛醒來,法力未復。”虛靈說道,她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是有意思叫陳景現在不要出去。按理來說,陳景最好是不要出去,他沉眠了七十年,才醒來不久,法力下降,而對方是修行了七十年,法力大進,即使是以前有着差距,也許現在已經被對方超越了,所以虛靈纔會有這樣的意思,她也是同樣能感受到陳景剛剛在吐出那一口黃龍劍時,顯露出來的氣息要比以前弱了許多,這纔會有這樣的擔心的。
陳景笑了笑,只聞笑聲,不見笑容。
他說道:“你放心,雖然我的法力未復,但是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說罷他轉身朝前走去,順着長街而走,說道:“你守城七十年,今天我就爲你城下斬將。爲我開東面的城門,你只管在城頭看着,若有鼓,就爲我擂響,若有號,便爲我吹吧。”
陳景腳下不知何時起了黑霧,看不清他腳在動,只見他的身體肩微晃,一步一搖的朝前走去。隨着他的走動,前方朦朧的街道慢慢的清晰,寂靜的天地,像是隻有他一獨行。然而,在他走過的地方卻有黑霧蔓延,淹沒房屋,街道消失,那些黑霧凝結爲一個個人,先是巨大無比,慢慢的分散,又縮小,凝結。先無眉眼,慢慢清晰,衣服穿着也慢的顯露出來。
一直往前走不回頭。
人生本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但是偶爾停下來回頭看看,卻會發現原來自己的腳印是天下間最美好的風景。
陳景的前方出現了一座城門,他朝門外去。
這陰間十殿據說是巫族的祖巫殿所化,這座秦廣城也知是哪一座所化。祖巫殿神秘無比,是絕對不可能會比番天印差的,只要有虛靈在,這番天印就落不下來,若是勉強落下來了,也許就回不去了。
虛靈不能離城,陳景來了,他不能容忍。更何況,當年這個元真在他面前一直是弱者,現在直面的挑戰於他,他無法容忍。神與仙都不是絕情絕性的人,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他們是一羣追求自身信仰的人。這個信仰與人間信奉神明的信仰不同,神與仙他們信奉的是自己心中追求或夢想,他們不斷朝自己心中夢想努力,這便是一種修行。
每一個神明的心,都應該有着庇護兩個字。每一個仙,他所追求的都是自由。
陳景踏出秦廣城,回頭看去,只見城頭竟是黑甲兵士排得整整齊齊,虛靈就站在城頭,她依然是一襲黑裙,旁邊的是那兩隻山魈,現在看去,一眼就能知道他們比起七十年前來進步了太多,已經可以化形了,只是他們並沒有化形,依然是獸形,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本是陽間生靈卻修行在陰間,所以他們的身上有着一種詭異的氣息,眼睛眨動之間竟是泛着赤紅血光。
在他們的後方的城上空,有個巨的大的架子,架子上有面巨大的鼓,鼓漆黑,邊紋全都各種兇獸。鼓前是一隻頭上生角的赤發鬼王,鬼王腰間圍着一圈黑甲,手上拿着兩個巨大的不知明的獸腿骨。
另一邊則有一個巨大的號角在黑霧之中沉浮,黑霧之後有什麼,即使是陳景乍看之下也沒能看清。他目光只是一掃,便已經重落回虛靈臉上,只覺得這一刻的她英氣逼人,有着一股難掩的恢宏之氣,森森甲士簇擁之下,宛若暗夜君王,雖處是晦暗的天,雖是低沉黑暗世界,卻像是在九天之上飛揚。
他受到了虛靈身上的這份氣息一激,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傲氣,轉身,看着遠處一抹如遠山的行營,心中卻有兩句話冒了出來:“悠悠七十載,沉眠初歸來。不知天地事,但有心依然。”
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身後鼓聲響起,長號吹起。
強者自有強者的傲氣,陳景也不意外。能成爲強者的人,他的一生必定是一部征伐史,不光是陳景,任何人都應是如此,沒有誰能靜坐練氣便一朝悟道天下,而成就絕頂之身。陳景心中會有傲氣,元真心中也會有,所以元真在見到陳景之後,迫切地想要與他一戰,用戰敗陳景來洗涮他自己當年在陳景手下連敗兩次的經歷。
陳景的腳下是有一團黑氣籠罩着,身體晃動,左一晃右一晃,便已經到了離那行營三裡之處,隨之那黑煙散開,化爲五人小鬼,跪地朝陳景拜了拜後就地一滾,便消失不見了。
在那裡有一人站在一個並不高的山坡上,濃眉方臉,寬額厚脣,一縷黑鬚柔順的垂在胸前,手拖一枚古樸大印,居高臨下的看着陳景。
陳景到來之後,他看着陳景,許久後說道:“你不應該來,至少來的不是時候。”
“是嗎,什麼叫該什麼叫不該,什麼時候來又是時候?”陳景問道。
元真看着陳景,他彷彿這一方空間裡的主宰。在他的身後,天兵行營,行營之中清光衝宵,與他身上的氣息融合在一起,更讓他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威儀不可褻瀆感。
“你來了便要死了,所以不該來。你若等法力恢復之時再來,便有活命的機會,所以你來的不是時候。”元真認真的回答着陳景隨口說出的反問。
“哈哈……”陳景大笑,他的身體不動,嘴不張,卻有大笑之聲發出,只見虛空之黑霧翻動,隨着他的大笑聲起,竟是形成一張仰天大笑的嘴,那嘴誇張的大嘴,不見牙,只見大笑的嘴。
元真看到那個在笑聲之中形成的嘴形霧氣,只覺充滿了諷刺味道。心中隱怒,但是他的臉上絕對不會表現出來,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不能讓人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內心所想。
陳景繼續說道:“你若覺得站得高些,便有審判他人之力,何不將番天印化爲不周山,你便凌立於絕頂之巔,那樣,周天之內更有一人可不仰望於你。”
“你的法力未復,不如我。我番天印下,無論何人何物都將化爲粉末,你無從抵擋,你唯一能戰勝我的方法便是你那曾在凌宵寶殿之中施殿過的法術。但是這裡不是當時的凌宵寶殿,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挑動我心,好趁機施展法術,這種想法,你還是快點放棄得好。看來,你是真的落在了七十年前,記得當年你曾對兆先師叔說過一句‘真人老矣’,現在我卻有一句話送給你。”
“請說。”
“可惜一朝風雲散,從此陳年是舊景。”